第57章 (第3/3页)
屋老娘的住室里,白嘉轩临时决定召集一次家庭成员的聚会,孝文和三儿子孝义是他叫来的,老二的媳妇由仙草告知,作为这个家庭非正式的却是不可或缺的成员鹿三,是他亲自到马号里去请来的,而且被礼让到桌子那边的一张简易太师椅上,两个媳妇规规矩矩坐在婆的已经开始煨火的炕边上。白嘉轩说:“我的腰好了。”他侧转头瞅着两个媳妇说:“我在炕上窝蜷了整整一百零七天,你俩——大姐二姐都受了苦尽了孝心都好。”两个儿媳得到了家庭长者的夸奖却感到惶恐,争相表白这完全是做晚辈的应尽的孝道等等。白嘉轩摆摆头就打断她俩的话:“你们还不知道我一辈子最怯着啥?我不怯歪人恶人也不怯土匪贼娃子,我不怯吃苦不怯出力也不怯迟睡早起,我最怯最怕的事……就是死僵僵躺在炕上,让人侍候熬汤煎药端吃端喝倒屎倒尿。”【雷评:被打折了腰的白嘉轩内心依然强硬,一脸“倔拗的神气”。】一家人默然,只有老母亲白赵氏在炕头动了感情:“你是罪人!”白嘉轩接口说:“我是个罪人我也没法儿,我爱受罪我由不得出力下苦是生就的,我干着活儿浑身都痛快;我要是两天手不捉把儿不干活儿,胳膊软了腿也软了心也瞀乱烦焦了……”白嘉轩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然后郑重地说出想告诉每一个家庭成员的话:“我说前头这些话的意思,就是说,从明天开始,你们再也不用围着我转了。你们各人该做啥就去做啥,屋里人该纺线的纺线,该织布的织布,该缝棉衣的缝棉衣,外边人该做的地里活就尽着去做。孝文你跟你三叔犁完花(棉)田接着翻稻地。牛犊你喂槽上留下的牲口,叼空儿推土晒土,把冬天的垫圈土攒够,小心捂一场雪。地一下冻就赶紧套车送粪,把这些活儿开销利索,轧花机就要响动了。一句话,原先的日子咋过从明日开始还咋过。我嘛——好咧!”
白嘉轩被土匪砸断腰杆以后笼罩在庭院里的悲凄慌乱的气氛已经廓清,劫难发生以前的严谨勤奋的生活和生产秩序完全恢复。不单单恢复,家里所有成年人惊异地发现,自信“我还行”的家长发生了重大变化,他比驼背以前起得更早了,天色薄明时庭院里就响起威严的咳嗽声,常常使晚他一步开门端着尿盆倒尿的儿媳尴尬失措;他的脚步不显艰难反倒更显得敏捷,驼着背甩摆着手迈着腿脚,前院后院马号牛棚猪圈以及后院的茅厕,他都有事无事的转悠查看,除过推车挑担必需用双肩或单肩的活路以外,凡是用双手和腿脚操作的农活他都不忌讳,耕棉田翻稻地铡谷草旋子筛掌簸箕送粪吆牛车踩踏轧花机等秋冬季农活,他和儿子孝文和长工鹿三一起搭手干着;他的话语更少更简练也更准确,无用的废话虚意的应酬彻底干净地从他的口里省略了。孝文和鹿三总是担心他累出毛病,迭声劝他干一干也该歇一歇,最好也是一天干一晌歇息两晌,顶多每天早晚干两晌午间歇息;像这样一天三晌跟着他俩撑着干下去,迟早会出乱子的。白嘉轩充耳不闻只顾干着手里或脚下的活儿,被他们咄咄得烦了也就急躁了:“你俩都悄着,再甭说那号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