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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游庐山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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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游庐山记 (第3/3页)

它流成自己的性格,从生命中来,到生命中去,而我的血,为什么有时从天真中来,却流到污浊中去,有时从愤怒中来,却流到孤独中去呢?是谁介入其中,扰乱了它的流向?

    这是一个比五老峰还要沉重的疑问,满眼的游人,没有谁能够回答我。

    忽然有人喊我,是妻。原来在我遐想时,她和儿子已走下龙潭了。我猴子般跳下去,淋着震耳欲聋的瀑布声。儿子脱得只剩一条小裤衩,在水中嬉戏。瀑布跌落石上,都成了晶莹的珍珠了。任一身湿透,我也跳进了龙潭,浇起清洌的泉水,洗我的眼,洗我的耳,洗呀,洗呀,只恨不能把我的五脏六腑都拉出来,洗尽粘在上面的污秽和忧伤。

    我和儿子在水中玩得忘情了,妻喊我们上岸。她指了指天梯上回归的游人,说该返程了。我笑着对她说:“再让我们玩一会儿吧,不,不是玩,我是在接受洗礼。”

    “洗礼?什么洗礼?”

    “灵魂的洗礼,我的眼洗过了,就再不接受污浊,我的耳洗过了,就更不会听阿腴之词。”

    “想得美,谁还会拍你的马屁?”

    妻的抢白,我无言以答,是的,在这个斯文扫地的年头,谁还瞧得起我这个自视清高的诗人呢?此时,留在矶头的那个疑问又跑回到我的心头。我暗暗发誓,从今以后,我生命的流水,一定要像这三叠泉一样,永远保持澎湃的激情,只在属于自己的河道上流淌。

    临上岸,我又猛喝了几口。

    “会生病的。”妻说。

    “不会的,这是圣水。”

    带着洗礼后的释然的心情,我们踏上归程。

    庐山真面目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到过庐山的人,都认为苏东坡这首咏庐山的诗写得好,道出了庐山的特质。这首诗妙就妙在虽然是写山势,却能引发人们形而上的联想。究竟什么是庐山的真面目?不知当年的东坡先生写此诗时,心中装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庐山形象。这形象既是地理的,也是人文的;既是具体的,也是抽象的。

    下了庐山,站在归家轮船的甲板上,我望着黄昏烟霞中若隐若现的庐山,不禁浮想联翩。从公元三四〇年大书法家王羲之在庐山的玉帘泉畔营造第一座别墅以来,一千六百多年中,该有多少政治的、文化的、宗教的名人来此山上,各自演出一段历史。这么多的人中豪杰,都是有知识的人,有胆魄的人,但未必个个都是有智慧的人。智慧与知识远远不是一回事。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仁智之乐不在人世而在于山水,何其淡泊的襟怀!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可谓智慧到家的诗人。

    历代诗人以他为楷模,来此都有顿悟。这里不妨摘录一些诗句:

    而我乐名山,对之心亦闲。

    无论嗽琼液,且得洗尘颜。

    且谐宿所好,永原辞人间。

    李白《望庐山瀑布》

    道性深寂寞,世情多是非。

    会寻名山去,岂复望清辉。

    王昌龄《送东林廉上人归庐山》

    倦鸟得茂树,涸鱼返清源。

    舍此欲焉往?人间多险艰!

    白居易《香炉峰下新置草堂,

    即事咏怀,题于石上》

    谁来卧枕莓苔石,一洗尘心万斛泥。

    苏东坡《庐山开先瀑布》

    功业要刊燕石上,归休终作赤松游。

    岳飞《寄庐山东林慧海上人》

    结庐倚苍峭,举觞酹潺湲。

    临风一长啸,乱以归来篇。

    陶渊明《归去来辞》

    霄深月出山径白,虎溪流水鸣潺淙,似闻山鬼说法谈空空。

    康有为《庐山谣》

    诗人回归自然,有两种态度:深刻地感到名山胜水永存而自己却要归于沉寂;深刻地感受人世险恶而山水却这般恬美。因此有了尘处之思,想就此隐居,这是极自然的事。

    住在庐山脚下的陶渊明,是中国诗人的隐逸之宗。他心中的庐山真面目,恐怕就是“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的自然佳境了。

    在庐山几天,五老峰的峭拔、三叠泉的潇洒、锦绣谷的清丽、龙首崖的云瀑,都给了我至真至美的享受。可是在另外一些地方,在朱元璋的朱碑亭前,在蒋介石的别墅美庐里,在毛**留影的含鄱口,在一九五九年“庐山会议”的旧址,我却感到了沉重的历史压迫感。庐山的美丽风景中,竟藏有残酷争斗的刀光血影。在一连串的庐山真面目中,我究竟与谁认同?

    来到庐山,我感到一个完整的自我已开始分裂……

    在这么多的庐山真面目中,我只认同了两个人,一个是陶渊明,一个是李白。淡泊名利的陶渊明是庐山的山魂,不愿折腰事权贵的李白则是庐山的水魄了。

    庐山去来,虽然匆匆,山魂水魄,常萦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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