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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人呜咽 (第1/3页)
1
朱贵生没有征兆的突然暴死引起了游长水的警觉。为了不引起唐镇人的恐慌,游长水让朱福宝封锁了朱贵生死状的消息,不让家里的下人们透露出去。这种事情要是被长舌妇胡二嫂知道,她会添油加醋地把事情无限放大,弄得满镇风雨。
游长水在朱贵生死后的第一时间里便带着猪牯和朱福宝一起来到了朱家。那时,朱家上下一片悲戚。游长水和朱福宝踏入朱贵生卧室时,看到瘫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的那个下人。正是这个下人的惊叫吸引来了朱贵生的家人,才去向还在镇公所打麻将的朱福宝报丧的。那个吓瘫了的下人说出有一条蛇从朱贵生的嘴巴里爬出来后,游长水马上就说:“这个人是在做梦吧,哪有这样的事情!”满眼泪水的朱福宝就让人把那个下人架出去了。朱贵生的死状十分怪异,游长水就让猪牯去把老郎中郑朝中请了过来。
朱贵生的卧室门被关上了,卧室里除了朱贵生的尸体,就只有游长水,朱福宝和郑朝中三人在场,其他人都被游长水劝出去了。游长水对郑朝中说:“郑老先生,你看看贵生是得什么病死的,死得这么突然,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今天早上就和我们阴阳相隔了。”
郑朝中仔细检查了一遍尸体,保养得像孩童般红润的脸上出现了惊惶之色,突然间变得煞白,雪白的胡须也颤动着。游长水感觉到了不妙,是什么东西能够让看透人间生死已经波澜不惊了的郑朝中如此恐惧和不安?游长水说:“郑老先生,你看这是——”
郑朝中沉默了一会说:“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种毒了。记得我在13岁和师傅学医时见过这样的死状,那时你游长水还没有出生,从那以后,唐镇就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没有想到,现在又出现了。”
游长水吞咽了口口水,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难道贵生是中毒而死?”
郑朝中点了点头:“而且是很可怕的蛊毒!”
朱福宝含着泪说:“蛊毒?这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谁会下蛊毒来害死我父亲?”
郑朝中捋了捋胡须,稍微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境,缓缓地说:“除了蛊毒,没有一种毒会如此凶恶的。以前山里专门有修炼蛊术的人,现在说不定也还有,只是修炼蛊术的人应该不会轻易出来害人的。如果贵生和福宝没有和什么人结下深仇大恨,贵生中此蛊毒就的确让人惊异了。”
游长水喃喃地说了声:“蛊毒——”
2
三癞子从那晚偷宋柯的钱到逍遥馆嫖妓后,就一直沉默寡言,人也渐渐地消瘦,给朱贵生挖完墓穴,朱福宝和游镇长一样,也给了他一块大洋。拿到钱后,他没有快乐可言,既没有去找寡妇余花裤,也没有到胡二嫂的小吃店里去吃酒。一直以来,三癞子不敢面对宋柯,见到宋柯就远远地躲开。有时宋柯去找他,他就夺路而逃,宋柯当然追不上他,他跑得比狗还快。
秋风瑟瑟。
五公岭那片乱坟坡上的野草开始枯黄。
三癞子坐在挖好的那个墓穴旁边,啃着一条从人家地里偷来的地瓜。三癞子远远地看到了宋柯,宋柯正从唐溪上的小木桥上走过,阴霾的天空下,宋柯瘦长的身影显得特别落寞。宋柯过了小木桥后,就朝乱坟坡这边走过来。三癞子三口两口地啃完地瓜,站起了身。如果宋柯经过乱坟坡上的小路一直往山里走去,他就继续坐在墓穴旁边吃另外一条地瓜,如果宋柯走过来找他,他就撒开腿逃。
宋柯走到了山坡上,没有再往山里走去。
三癞子看清楚了,宋柯的手上拿着一根长箫,长箫上垂下的红色穗子在这肃杀的深秋里,像一线燃烧的火苗。三癞子站在那里,随时都准备逃跑,其实他并不害怕宋柯,只是觉得没有脸面见宋柯,在唐镇能够让三癞子没有脸面面对的人,或者也就是宋柯一个人。宋柯身上有种来三癞子迷恋的气质,三癞子说不出那是什么,只是每当他看到或想起宋柯,心里就会莫名其妙地被打动。
宋柯离三癞子有一段距离,他们可以相互看清对方的脸容。
宋柯的脸还是那么苍白,他朝三癞子露出了笑容。
宋柯什么也没有说,就吹起了长箫。
三癞子从来没有听过如此委婉悠扬的箫声,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和无奈,箫声在秋风中飘荡。三癞子听得呆了,眼中出现了潮湿的水雾,不一会,眼睛就迷蒙了。三癞子感觉宋柯不是在吹箫,而是在凄婉地叙说他的身世,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苍凉和悲伤,三癞子被宋柯的箫声感染了,悲伤的泪水从他的眼中滚落。
三癞子坐在了地上,不一会竟然在宋柯的箫声中号啕大哭。
他已经记不起来,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悲伤地哭泣了,在漫长的岁月里,三癞子的悲伤早就埋在了心底,他弄不清楚宋柯的箫声中有什么样的魔力把他的悲伤重新唤醒。
宋柯听到三癞子的哭声,他继续吹着箫,边吹边缓缓地朝三癞子移动了步子。
三癞子透过迷蒙的泪眼,看到宋柯朝自己走过来。三癞子没有站起来逃跑,他实在没有力气逃跑了,已经被宋柯美丽悲凉而又惆怅的箫声捕获了。
宋柯来到了三癞子的身边,箫声戛然而止。
三癞子的哭声也停了下来,他仰起满是泪水的脸,看着脸色苍白的宋柯,他的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满山坡的野草在秋风中瑟瑟发抖,那些已经干枯或者行将干枯的草叶间还散发着箫声的味道。
宋柯轻轻地说:“三癞子,其实你没有必要躲着我的。我没有责怪你,从来没有!真的,相信我。”
三癞子低下了头,咬着自己的嘴唇说:“宋画师,我会把钱还你的!”
宋柯笑了笑:“三癞子,钱不算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什么比情义重要呢?”
三癞子不说话了。
他想对宋柯说,远离那个白衣女人!他认定,宋柯经常去的那个地方,就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她的脸的白衣女人居住的地方。三癞子一动这个念头,就会听到有蛇游动的声音,他的肚子本能地抽搐一下,仿佛有蛇在他的肚子里苏醒。三癞子把到嘴边的话又吞回了肚子里。
三癞子在秋风中突然冒出了一个诡异的想法,是不是该给宋画师挖一个墓穴了。
3
游长水独自在自己的书房里考虑着问题,书房里焚着檀香,他用毛笔一次一次地在宣纸上写下“蛊”字。唐镇人应该对蛊并不陌生,以前,山里人家有不少养蛊的女人,在他童年时代,父亲就经常对他说,山里人家如果特别干净的,千万要小心,不要喝这些人家的水,也不要吃这些人家给的食物。养蛊人家都特别干净,没有一点蛛丝,就是在温暖潮湿的季节,家里连一只蚊子和苍蝇都看不见,更不用说老鼠和臭虫了。父亲告诫过他,如果吃了养蛊人家的东西,就有可能会中蛊毒,中了蛊毒,轻则让人生病,重则会腹胀而死。就是到现在,他到山里去公干时,看到特别干净的人家还十分警惕。唐镇多年来都没有发生蛊毒伤人的事件,朱贵生的暴死让游长水感到了恐惧。
蛊,是流传于南方山地里一种神秘文化。
蛊术是毒害人的一种险恶方式。它不像一些杀人的利器,可以让人有所防备和躲避,也不像普通的毒,比较容易医治。蛊术往往藏于有形或者无形这间,防不胜防。在古代的《通志》里就有介绍制蛊的办法:“以百虫置皿中,俾相啖食,其存者为蛊。”就是说将毒蛇,蜈蚣等百种毒虫置于容器(釜和瓮或者罐)中,加以密封,埋在土中,或放在床下,使毒虫自相残杀,经过一段时间后开封,视其独存者便可蛊害人,具有一种神秘的力量。
游长水还知道,一般男人是不习蛊的,习蛊者大都是女人。而且,这些习蛊的女人眼睛都是血红的,有种摄人心魄的光芒。游长水的父亲在他小时候,同样告诫过他,如果看到红眼睛的女人,一定要躲避她,否则有可能会有危险。游长水想,如果朱贵生真的死于蛊毒,那么是谁把蛊毒带到了唐镇呢,或者说唐镇里就有养蛊的人?
这真是一件使人心绪不宁的事情。
唐镇几个月没有死人,谁知一死人就如此的骇人,游长水不得不考虑一些问题和对策了。
他怀疑自己的亲侄儿游武强,也许是他潜回了唐镇,带来了蛊毒害人。可他怎么想也不对劲,他知道这个和自己老死不相往来的侄儿的脾气,他可以用刀去杀死自己的仇人,也不会用这种办法杀人。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朱贵生乃至洪福酒馆的朱福宝和他没有一点过节,他不可能毒害朱贵生的,就是要报复,游武强也应该找钟七或者游长水下手。
不过,很多事情也不能够定论,毒死朱贵生也许是一个前奏。也有可能真是游武强干的,他毒死朱贵生就是为了告诉游长水和钟七,会让他们也死得很难看的。也就是说,下一个该死的人就是游长水和钟七了,钟七现在和死也差不多了,他就是死了,游长水也不会可怜他的,游长水担心的是自己的性命。
想到这里,游长水有点毛骨悚然。
他往像香头一样燃着的纸捻子上吹了一口气,纸捻子就蹿起了淡青色的火苗,游长水点燃了一锅烟,端起黄铜水烟筒,呼噜噜地吸了几口。几口烟经过肺部从他的嘴巴里吐出来后,游长水的情绪稳定了一些。
游武强如果回到了唐镇,他一定是藏在暗处,那么会在哪里呢?
棺材店老板张少冰?
张少冰是游武强的铁杆兄弟,如果游武强真的潜回了唐镇,他不藏在张少冰的棺材店里还能藏在哪里?况且这段时间,张少冰的棺材店的门一直关闭着,藏个人在里面是很容易的事情。想起张少冰,游长水的眼珠子转了转,朱贵生的死会不会和张少冰有关系?唐镇长时间没有死人,导致了张少冰棺材店的关闭,张少冰把棺材店关闭后,成天在赌馆里赌博,总是输多赢少,如果棺材店再没有生意,他会把辛苦攒下的那点家产全部输光的,到时候甚至连棺材店也保不住。
会不会是张少冰下蛊毒杀了朱贵生?
那么张少冰一定是请来了养蛊的人,这个养蛊的人现在在何处?
如果是张少冰干的,他还会不会继续……游长水心里锁定了游武强和张少冰这两个人,而他们的性格又是那么迥异,或者还有一种可能,他们联合起来杀人,一个是为了报复,一个是为了赚钱……这是多么令人胆寒的事情。就是这样,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还应该有一个养蛊的人。
游长水又咕噜噜地吸了几口水烟,紧锁的眉头无论怎么也无法舒展开来。
这时,一个下人站在书房的门口,对游长水说:“老爷,猪牯来了,在外面候着,是不是叫他进来。”
游长水挥了一下手说:“唤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猪牯像条狗般溜进了游长水的书房……
4
时间就像树叶间的一滴露水,正在风中枯干。阴森的黑森林里,宋柯在疾步穿行,为他引路的还是那条通体发出亮光的花斑青蛇。宋柯很快地来到了小木屋的门口,闻到了小木屋里渗出来的香藤子根熬的猪蹄汤的浓香。就在宋柯给朱贵生画完遗像的那天晚上,宋柯就把朱福宝给他的三块大洋交给了凌初八,凌初八当时把三块大洋捧在手掌上,叹了口气说:“这能够买多少猪蹄呀,宋画师,我要好好给你补补身体了,你的身体好了,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凌初八把门打开了,她仿佛算准了宋柯到达的时间。
凌初八伸出手,把站在门口呼吸着肉汤浓香的宋柯拉进了屋。
小木屋的门关上了,把黑暗和秋风以及森林的声响关在了门外。
凌初八深情地看着宋柯吃完猪蹄汤后,就烧了一大木盆的热水,让宋柯脱光了,给他擦起了身子。
宋柯裸体站在那里,闭上了眼睛,凌初八给他擦身子无疑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享受。凌初八用一块白布帕子放在水里泡湿后拧干,给宋柯擦身,白布帕子擦在宋柯的身上,他感觉到热乎乎的,然后清爽无比,毛孔开放着,透出一种难于言喻的舒坦。凌初八先从宋柯的后面擦起,从他的脖子一直擦到脚跟,然后擦前面,从他的脸一直擦到脚趾头,凌初八擦得十分仔细,连宋柯的脚趾缝也不放过。凌初八边给宋柯擦背边呼吸着宋柯身上的腥臭味,被凌初八细心擦过后的宋柯的身体散发出来的腥臭味更加的浓郁,这让凌初八兴奋极了,她把浑身光溜溜的宋柯一把抱到了床上,吹灭了灯,脱光了自己的衣服,趴在宋柯干瘦的身上,使劲的舔着宋柯的皮肤,不停地吞咽着,仿佛要把散发出浓郁腥臭味的宋柯吞到肚子里去。凌初八的肚子贴在宋柯身上的时候,宋柯感觉到凌初八微微隆起的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宋柯没有在意,他也没有时间去考虑凌初八肚子里有什么在蠕动这个问题,他希望自己被凌初八吸干,不被苏醒吸干,这个时候,凌初八已经和苏醒合二为一,变成了一个人!
宋柯的情欲被凌初八挑逗得热烈如火,口里发出了沉重的喘息,凌初八在整个过程中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她用行动使宋柯飞翔起来。宋柯知道凌初八从来不在灯光下脱衣服,宋柯也没有看清过她的裸体,但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凌初八知道怎么样让宋柯快乐地飞翔。
……
宋柯醒来天还没有亮,他发现凌初八已经不在床上了。宋柯每次和凌初八做完爱,就会很快地睡死过去,他一觉醒来后,趁天还没有亮,凌初八就会依依不舍地让他回去,只有朱贵生死的那个早晨是个意外。凌初八不在床上,会到哪里去呢?
小木屋里一片漆黑,宋柯什么也看不见。
他从床头摸到了自己的眼镜,把眼镜带上后,宋柯还是什么也看不见,浓重的黑暗中,仿佛有人在沉重地喘息。或者凌初八就站在小木屋的某个地方,只是他看不见而已。
突然,宋柯听到床底下传来了奇怪的声音。凌初八会跑到床底下去?宋柯每次醒来,凌初八都已经醒了,点亮了松香灯,穿好衣服趴在他面前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如果说朱贵生死的那个早上是个例外,那么今晚同样也是个例外。宋柯在黑暗的小木屋里呼唤凌初八:“初八,初八——”
床底下的声音消失了。
没有人回答宋柯的呼唤。
凌初八此时在何处?宋柯一无所知。
宋柯在疑惑中起了床,小木屋里突然显得异常沉闷。宋柯找到了火石,宋柯用火石撞击后发出的火花点亮了松香灯火。小木屋渐渐地明亮,宋柯在松香灯火的光亮中渐渐获得了一种安全感,黑暗有时会令人绝望,令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凌初八不在屋里。
凌初八给宋柯擦身体的那一盆水还放在那里,只不过水已经凉了。宋柯想起了床底下传来奇怪的声音,他弯下腰,用目光在床底下搜寻。床底下还是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宋柯的目光落在了竹桌上的一个小木盒上。那是一个古旧的首饰盒,表面上暗红色的油漆已经斑斑驳驳了。宋柯走过去,打开了那个盒子,他发现里面有一块红布包着的东西。宋柯把它取了出来,打开了那块红布,一块玉雕呈现在宋柯的面前。这是一块雕着一条蛇的玉雕,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但是宋柯辨别不出,这是什么年代的玉。宋柯就是用一个画家的专业眼光看这块玉雕,也觉得雕功不凡,那条蛇身盘起蛇头仰起吐着信子的玉蛇,栩栩如生。
宋柯感觉到这块蛇形玉雕有股逼人的灵气。
他小心翼翼地把玉雕用红布包好,放回了小木箱里,就在这时,他发现小木箱里还有另外一件东西。
宋柯睁大了眼睛,这东西怎么会在凌初八的箱子里?
那东西就是已经泛黄了的宋柯珍藏了多年了的苏醒的那帧黑白照片。
宋柯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苏醒的照片会跑到凌初八的首饰盒里。在宋柯的印象中,凌初八从来没有进入过画店,她怎么可能把苏醒的照片取走呢。难道是自己带在了身上,到这里来时,不小心掉在小木屋的地板上,被凌初八拣到,放在了她的首饰盒里?
宋柯想,等凌初八回来,他一定要问问她。
凌初八什么时候醒来,什么时候离开小木屋的,宋柯白痴般一无所知。
宋柯打开了小木屋的门,朝着黑黝黝的森林喊了一声:“初八,初八——”
森林里传来阴森森的回音:“初八,初八——”
森林深处传来的回响比宋柯真实的声音拖得更长,像是有一个看不见影子的人在学宋柯呼喊。
宋柯听到自己的回音,心里油然而生出一丝恐惧。
恐惧在他的身体那边蔓延,黑森林里仿佛有许多看不到的影子在朝小木屋聚拢过来。
一阵狂风灌进小木屋,松香灯火来不及挣扎就被扑灭了,宋柯在狂风的呼号声中战战兢兢地退进了小木屋里,猛地关上门把门闩上,并且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地抵住门板……
5
三癞子在这个狂风大作的夜晚,无法入睡。
白天里,他和宋柯从五公岭的那片乱坟坡回到唐镇后,三癞子跟在宋柯的身后进入了画店,宋柯把给三癞子画好的那幅油画放在了三癞子面前:“你不是要我给你画画吗,你看看,喜不喜欢。”三癞子看到了自己的画,还是彩色的,他兴奋地说:“喜欢,喜欢!”宋柯微笑地看着三癞子:“你喜欢就拿走吧,送给你了。”三癞子抱着那幅油画走出画店后,宋柯就把画店的门关上了。三癞子路过胡二嫂小吃店时,胡二嫂走到店门口,皮笑肉不笑地对三癞子说:“你和那个臭画师走得很近呀,你也不怕自己也变臭了。”三癞子斜着眼睛回了胡二嫂一句:“你觉得我香吗,胡二嫂,你什么时候闻过我的味道呀?”胡二嫂啐了他一口:“狗东西,母狗才闻你的臭味,我看你就是和宋画师臭味相投!”三癞子说:“你老是埋汰宋画师,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老公不在家,憋不住了你勾引宋画师,宋画师对你没有兴趣,是不是?”胡二嫂气得飞起一脚朝三癞子踢过去,三癞子灵活地躲开了,胡二嫂没有踢到三癞子,自己却因为用力过猛,一屁股摔在了地上。三癞子哈哈大笑,胡二嫂忍痛从地上爬起来,对着三癞子破口大骂。三癞子没有再理会她,抱着那幅油画头也不回地走了。
三癞子晚上睡觉也抱着那幅油画。他怎么也睡不着,睡不着的原因不是因为想女人,他从听到钟七枪响的那个晚上开始,就对女人没有任何欲望了。三癞子的脑海里老是浮现出那个白衣女人的影子,白衣女人的影子总是阴魂不散地缠绕着他,让他心神不宁,难于入睡。在给朱贵生挖墓穴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全是那白衣女人的影子,三癞子有种负罪感,他认为朱贵生的暴死和自己有关。
三癞子越是怕什么,他怕的东西就会出现。
他正在想着那白衣女人,白衣女人就真的出现了。
三癞子听到自己用锄头顶着的庙门响动着,他开始以为是风刮的,过了一会,他听到支撑着庙门的锄头“啪嗒”倒在了地上,庙门就“吱哑”一声开了。
风灌进庙里,吹得三癞子心惊肉跳。
真正使三癞子心惊肉跳的不是肆虐的狂风,而是随风飘进庙里的白色的影子。
三癞子坐起来,看着那个白色的影子飘到了神坛前,三癞子浑身筛糠般颤抖,他把抱着的油画放了下来,战战兢兢地跳下了神坛。
三癞子跪在了白色影子的面前,惊恐万分地说:“请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和你无怨无仇,你就开开恩饶了我吧——”
6
就在这个深夜,白色影子飘进土地庙的时候,逍遥馆里发生了一件震惊唐镇的大事。
妓女杨飞蛾的房间里,浓得化不开的黑。杨飞蛾躺在床上抽泣,钟七躺在杨飞蛾的身边叹气。钟七发现自己的命根子出现问题,就悄悄地去找了唐镇的老郎中郑朝中,郑朝中很明确地告诉他,他得了花柳病。从那时开始,钟七家里就充满了浓郁的中药味。钟七多给了郑朝中不少钱,封住郑朝中的口,免得他把钟七得了花柳病的事情说出去。钟七家的那条小巷里也充满了浓郁的中药味,有人问钟七,他家里谁病了,天天熬中药吃。钟七说,是他母亲身体一直不好。钟七的母亲在沈文绣活着时,的确身体病怏怏的,可在沈文锈死后,她的身体神奇地硬朗起来。钟七母亲看儿子天天要熬中药吃,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她不但没有关心钟七,反而对钟七横眉冷对,只要钟七在家,她就骂骂咧咧,弄得钟七心烦意乱。时间过去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从夏天到秋天,钟七的病情还是没有好转,杨飞蛾也被他传染了。
杨飞蛾哽咽地说:“钟七,你这个天杀的,你到哪里传染上的脏病呀,现在也传染给我了,你让我以后怎么活!”
钟七没好气地说:“臭**,我说是你传给我的呢!”
杨飞蛾说:“你不要恶人先告状,我自从被李妈妈带进逍遥馆,是你开的苞,从一开始你就霸着我,谁还敢要我呀,谁又会把脏病传给我?一定是你到县城里去请宋画师时乱搞女人染上的病,你回来后不是老对我说,我不如人家县城里的**吗!钟七,我在逍遥馆是没有办法混下去了,你也看出来了,李妈妈对你也不那么上心了,你要是有个什么问题,我可怎么办!”
钟七说:“老子还没有死呢,你他娘的啰嗦什么!我想把你赎出去,也要人家李妈妈肯呀!这个老**,我知道她和游镇长有交情,她看不起我没有关系,只要老子手上还有枪,谅她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我迟早要把你接回家的,你尽管放心。”
钟七说完,就长叹了一声。
杨飞蛾听出了钟七话语中的底气严重不足,这些话他也没胆在李媚娘面前说。杨飞蛾抽搭了一下鼻子说:“钟七,你要是真的想让我服侍你一辈子,你就赶紧把我赎出去,我们俩一起把病治好后,我们就好好过日子,现在这种日子我再也过不下去了,这哪是人过的日子呀!”
钟七无语。
杨飞蛾哀怨地说:“钟七,我底下都快烂掉了,每天我生不如死呀,还不能让李妈妈知道我得了脏病,要让她知道了,我不晓得会怎么样。听小翠说,以前有个姐妹得了脏病,李妈妈不但不请郎中给她治疗,还把她一脚踢出了逍遥馆,后来没有钱治病,死在了讨饭的路途中。你要是不要我了,又被李妈妈知道我得了这脏病,那我就完了。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呀,碰到你这个冤家,是不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债,这辈子来还你的!”
钟七说:“如果按你说的这个样子,那还不如让李媚娘那老**知道你得病的情况,她要是把你赶出来,不就省了一笔赎身的钱了吗!我可以把替你赎身的钱拿来给你治病。”
杨飞蛾听了钟七的话,气得咬牙切齿:“钟七,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为了那两个钱,你连我的脸面也不要了呀!你去死吧,你死了我也不会去看你一眼了!”
钟七伸出手,企图把杨飞蛾揽过来安慰她。
杨飞蛾一把推开了他的手:“把你的狗爪子拿开,不要碰我。从今以后,我是生是死也和你这个白眼狼没有关系了,我们一刀两断!”
钟七突然冷冷地说:“杨飞蛾,你说的可是真的?”
杨飞蛾说:“真的!”
钟七踹了她一脚说:“你这个臭**,不要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是金子呀!告诉你,你是一堆屎!屎,你知道吗!”
杨飞蛾又抽泣起来:“只有我那么傻,跟你那么长时间,到头来还被你说成屎!钟七,你给我滚!滚——”
钟七在黑暗中坐起来,从枕头底下掏出盒子枪,他用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说:“臭**,老子最近心情不好,内忧外患,游长水那老东西也不信任我了,我还落下了一身病!你他娘的不要惹我!你敢再说一个滚字,老子一枪毙了你——”
杨飞蛾不说话了,只是不停地抽泣。
就在这时,钟七和杨飞蛾同时听到了一声冷笑,黑暗中有个人?
钟七和杨飞蛾都屏住了呼吸。
黑暗中传来了第三个人的呼吸声。
宋柯在惊惶之中听到了小木屋外面传来的脚步声,他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上。不一会,他听到了女人的声音:“宋画师,是你把门闩上了吗?我是初八。”宋柯听到了凌初八的声音后,一颗心才放回了原处,他把门打开,让凌初八进来后就一把抱住了她:“初八,你到哪里去了,我醒来找不到你,吓死我了。”凌初八伸出手,抚摸着他后脑勺上的头发,轻柔地说:“别怕,我的心肝哥,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只是出去办了点事情。”
宋柯紧紧地抱着凌初八冰冷的身体,不愿意放手,凌初八此时就是宋柯在孤独无助的夜晚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凌初八轻轻地在他耳边说了声:“我的心肝哥,你该回唐镇去了。”
宋柯浑身一激灵,顿时神志迷离,像被催眠一般。
……
宋柯回到唐镇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唐镇的小街上还空无一人,就连平常最早出现在街上卖猪肉的屠户郑马水也没有到来。宋柯走入唐镇就清醒过来,每当这个时候,宋柯唯一的愿望就是回到画店的阁楼上睡觉,最好睡上一整天,然后等待夜晚时分凌初八的召唤或者那条灵异青蛇的出现。可是,凌初八的呼唤和那条灵异的青蛇并不是每天都会出现,如果那样,宋柯会变得焦灼不安,漫漫的长夜对他是一种难于言喻的折磨……宋柯走到钟家祠堂门口的时候,突然抬了下头,看到一个人被吊挂在钟家祠堂外的石旗杆上。
宋柯呆了。
被吊挂在石旗杆上的人双手反绑,赤身裸体,嘴巴被一团黑布塞上。石旗杆上吊挂着的人也看到了宋柯,他两腿乱蹬,挣扎着,像是用肢体语言向宋柯发出求救信号。
宋柯看清了,这个被吊挂在旗杆上的人就是平常在唐镇横行霸道的保安队长钟七。
宋柯不清楚是谁有那么大本事,把他高高的吊挂在了石旗杆上。
清晨的秋风凛冽地刮过唐镇的小街,把宋柯身上的灰色长杉吹得剥剥作响。石旗杆上的钟七停止了挣扎,他的裸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呈现出青紫色。宋柯根本就没有本事爬上石旗杆去救他下来,他只有去找人,可唐镇的人看到他就像看到瘟疫一样,从某种意义上说,宋柯根本就不想和镇上的人说话,除了三癞子之外。
宋柯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他想,再不救钟七下来,钟七会冻死的。
宋柯想到了三癞子,他对石旗杆上的钟七说:“钟队长,你忍耐一会,我马上去叫人来救你,你忍耐一会呀!”
宋柯不知道钟七听了他的话后,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宋柯朝镇东头的土地庙一路跑过去。
等宋柯把三癞子叫到街上,钟家祠堂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早起的人。就在宋柯跑去叫三癞子的时候,屠户郑马水挑着两箩筐杀好的猪肉来到了猪肉铺前,他刚刚放下担子,就看到不远处钟家祠堂外面的石旗杆上吊挂着的钟七。此时天已经大亮了,郑马水走到石旗杆下,抬头望着狼狈不堪的钟七,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他对钟七大声说:“老兄,这么冷的天,你在旗杆上乘什么凉呀!快下来,我给你准备好了猪腰子,猪是早上刚刚杀了,猪腰子现在还热乎着呢,新鲜得很哪!拿回去汆汤吃了,大补呀!”
钟七已经无力了,头下垂着,闭着眼睛,浑身抽搐着。
调戏了钟七一通后,郑马水才当街大喊了一声:“来人哪——钟七被人绑了,吊在旗杆上了——”
那些已经起床但没有出门的人听到郑马水杀猪般的叫声,纷纷打开了门,朝钟家祠堂涌了过来;那些准备起床或者没有起床的人,听到街上的响动,也纷纷从床上爬起来。唐镇人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场好戏的,钟七被一丝不挂地吊挂在旗杆上,这难道不是一场难得的好戏吗?
宋柯领着三癞子赶到钟家祠堂门口,旗杆底下已经围满了人。他们面对旗杆上奄奄一息的钟七,神情各异,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但是没有一个人爬到旗杆上把钟七救下来。
三癞子的目光落在了钟七的下身上,钟七的那截东西已经糜烂了,上面还有药膏敷过的痕迹。三癞子浑身颤抖了一下,他突然想起了那个晚上,自己也进入过妓女杨飞蛾的身体。三癞子的身上顿时像爬满了蚂蚁,痒丝丝的,他的头皮也一阵发麻。
其实很多人更感兴趣的不是钟七被吊挂在石旗杆上本身了,而是钟七的病。钟七还没有来得及让妓女杨飞蛾向李媚娘坦白,他得脏病的事情就已经大白于唐镇了。此时的钟七已经完全没有威风了,永远也不可能有了。一夜之间,他就变成了唐镇最没有威严的人。所有站在旗杆下的人,都可以用语言的脏水泼向他,而不用担心他的报复。他连身上的遮羞布都被剥光了,平常挂在他身上的盒子枪也不见了,他还能怎么样呢?
没有人去救他,不要说保安队里的人,就连他钟姓人家的亲房也不管他了,那个指挥族人把沈文绣沉入大水的老族长,此时也躲在一个阴暗角落里,战栗地自言自语:“丢人呀!丢人呀!把我们钟姓人的脸都丢尽了。”
还是有人跑到钟七的家里,去向钟七母亲报信。
钟七母亲正在给两个孙子做早饭,她听完来人的话,淡淡地说了声:“这个孽障迟早会有这一天的,在我预料之中,随他去吧!我这把老骨头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那人无趣地走了。
那人又来到了镇公所。镇公所的大门紧闭着。那人就敲起了门。开门的是保安队的副队长猪牯。那人把钟七的事情和他说了,猪牯听完来人的话,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对来人说:“我去向游镇长禀报一下。”猪牯进去后不久,就出来了,他对来人说:“游镇长说了,钟七已经不是保安队长了,也不是我们镇上的人了,我们管不了那么多了。”说完,猪牯就把镇公所的大门关上了。
那人站在镇公所的大门外说:“关我什么鸟事呢,闲吃萝卜淡操心,老子回家睡大觉去!”
宋柯发现颤抖着的三癞子,问他:“三癞子,你抖什么呀?”
三癞子脸上挤出难看的笑容:“我没有抖呀,我为什么要抖呀!”
宋柯叹了口气说:“没抖就好,没抖就好!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救钟七呢,可惜我不敢爬这个旗杆。”
三癞子说:“宋画师,你的意思是让我爬上去,把绑住钟七的绳子解开,把他放下来?”
宋柯点了点头:“你爬树不是很厉害的吗?”
三癞子说:“可钟七从来就没有给我过好脸色,还经常骂我是丧家狗。”
宋柯说:“无论怎么样,总得有人把他给解救下来呀,总不能眼睁睁地看钟七死在旗杆上吧!”
三癞子说:“唐镇人经常这样看人死去的,像看一场走江湖的人耍的把戏,沈文绣死的时候,大家也一定是这样看着她死的。”
宋柯严肃地说:“三癞子,你要是还有一点人味,你就爬到旗杆上,把钟七救下来,我在底下接应你!”
三癞子挤进了人群,来到了旗杆下,像只瘦猴般爬上了旗杆。一阵风刮过来,三癞子感到了寒意,他心里说:“我现在救钟七下来,如果我也这样,谁会来救我呢?”三癞子突然觉得唐镇是如此的寂静,呜咽的风声和嘈杂的人声都消失了,他只能够听到自己有力的心跳……
7
貌似平静了几个月的唐镇又起了波澜。朱贵生的暴死,钟七被神秘人剥光了吊在旗杆上……唐镇人还不知道在这个肃杀的深秋里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尽管唐镇人都喜欢看热闹,不管他人的死活,但是谁也不希望倒霉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因此,唐镇人在议论别人的同时,自己也提心吊胆。
关于朱贵生的死,因为消息封锁得及时,人们的谈论相对少些,只要对他的死表示出许多怀疑。人们谈论最多的是钟七的事情。谁也不知道是谁把他剥光了吊在石旗杆上,就连逍遥馆里的人也不知道。
李媚娘在事情发生后,审问过杨飞蛾,杨飞蛾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只是知道房间里除了她和钟七之外,还有一个人,当时,她也很害怕,在床上缩成一团,然后她的头部被重击了一下就不省人事了,等她醒过来,就听说钟七被人吊在旗杆上了。为了证明她说话的真实性,她还把头上那个青乌大包给李媚娘看。这个时候,一切都无法掩饰了,杨飞蛾把自己得脏病的事情告诉了李媚娘,她以为李媚娘听了她的话后,会让她滚蛋。没想到,李媚娘边抽着水烟,边对她说:“干你这行的,得脏病是正常的事情!”李媚娘非但没有让她走人,还让人把她看了起来,杨飞蛾连逃走也不可能了。
有人说,是沈文绣的鬼魂把钟七弄到了钟家祠堂外的石旗杆上,为了让钟七尝尝当初她被吊在旗杆上示众的滋味;也有人说,是土匪陈烂头在那个晚上潜入了唐镇,目的就是要缴走钟七的盒子枪。可他为什么要把钟七剥光了吊在旗杆上示众,这是个谜。还有这样的说法,说是游武强潜回了唐镇,是他把钟七剥光吊在了旗杆上,并拿走了钟七的盒子枪。这个说法有板有眼,说游武强不杀钟七是知道他得了脏病,把他吊在旗杆上,是要让他在唐镇人面前从此过生不如死的日子,这一招多么的狠毒呀!还有人说,游武强逃出唐镇后,投靠了土匪陈烂头,是他们俩在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一起潜入了逍遥馆……
8
唐镇发生的事情,使很多唐镇人对宋柯身上的腥臭味转移了视线,但是还有一个人对宋柯始终耿耿于怀。这个人就是胡二嫂。胡二嫂不知怎么的,对宋柯总是不怀好意。
这是个沉闷的中午。
小吃店里一个顾客也没有。
胡二嫂自己弄了一碗葱油拌面,坐在那里懒洋洋地吃着。街上的行人稀少。胡二嫂不经意地瞟了一眼斜对面的画店。画店的门关着,画店阁楼上的窗门也紧闭着。胡二嫂想,宋画师此时在画店里吗?他在干什么?想到宋柯身上的腥臭味,胡二嫂就没有了食欲。她把筷子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恨恨说了声:“都怪这个浑身臭气的宋画师,弄得我生意越来越难做!”
这时三癞子出现在店门口,用一种怪异的目光审视着胡二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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