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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十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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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十一(2) (第2/3页)

控制欲很强,总是喜欢安排别人。有时候他不喜欢你做一件事,他就会强烈反对,然后安排你按照他喜欢的方式去做。”

    书璐猛地抬头看他,无奈地苦笑起来。原来,不止是她,还有其他人也“深受其害”。

    “但我也注意到,他越是想控制你,就说明他对你越是感情深……”他露出一个害羞的笑容,继续说,“其实,我和爸爸都很赞同阿文的说法。”

    “?”

    “自从你们在一起之后,小叔笑得很多,他变得很快乐。”

    “……我真的有那么大的作用吗,”书璐怔怔地说,“有时候我觉得他或许只是想从我身上找回他自己失去的时光。”

    “不,你想错了,”雅君的目光很严肃,“小叔不是一个纠缠于过去的人,他总是向前看,就算过去他有任何失败的经历,他也只是把那些经历当作是一种人生的历练。他很善于总结过去,但不是一个会活在过去的人。”

    “……”

    “或许他不再年轻了,不过他不会想要找回年轻的感觉,更不会通过你去寻找。”

    “看来……”书璐又露出无奈的苦笑,“你比我更了解他。”

    雅君耸耸肩:“一个有着我这样的身世的小孩,总是会更仔细地去观察周围的一切,尤其是人。”

    “啊……”书璐说不出话来。

    “没关系,我并不觉得自己可怜,也不觉得这是多么难于启齿的事情,因为爸爸、妈妈、小叔、你,还有阿文,让我知道,我并不是一个被抛弃的人。”他的目光清澈而坦然。

    “你是一个勇敢的男孩子。”书璐折服地说。

    “我今天约你出来,并不是想知道你们为什么吵架,我只是想告诉你,可能小叔的某些做法会让你不满,但你对他来说很重要,我想现在他心里也一定很不好受。”

    “……”

    “……”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这么关心我们,”书璐几天来第一次露出笑容,“至少他的红包没有白给你。”

    说完,她眨了眨眼睛,雅君也笑了。

    书璐喝着冰镇奶茶,心想,或许今天可以早点回去。

    下班铃声响过之后,书璐慢吞吞地整理东西,然后慢吞吞地往家里走去,原本四十分钟的路程,她花了一个小时。夏天的夜晚很闷热,她忽然怀念起巴厘岛的夜晚,总是有凉爽的海风吹过,让她不禁想抬头看着天空。

    她在楼下看到客厅的灯是亮着的,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上去。

    钥匙插进门锁的一霎那,她好像听到了脚步声,然而当她打开门的时候,家修还是用一个看报纸的背影来迎接她。

    她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关上门,然后走过他的身旁,去卧室。

    “不管你信不信,”家修的声音忽然响起,有一点沙哑,“昨天我去问过家臣,那个笔记本……他也有一本,那是我们高中的笔记本,每一个学生都会在毕业的时候拿到。”

    “……”她转身看着他。

    “我跟家臣还有心宜……是同一所高中的。所以,我不认为心宜说的是我。”他又补充了一句,然后继续埋头看报纸。

    书璐想起下午雅君说,他昨天去找过家臣,原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哦……”她很想跟他说什么,但是看着他的侧脸,又无奈地放弃了。她曾经忐忑不安地怀疑过,但听到这个解释的以后,她反而不那么在乎答案。就像他说过,相信或不相信,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她所坚持的是什么。

    她没有说话,因为当她告诉家修关于心宜所说的那些话的时候,她就知道她没有理由那样怀疑他们,就像他同样不会怀疑她和易飞。

    她几乎可以肯定家修没有怀疑过,但他习惯于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处理每一件事情,包括她的事情。他是一个丈夫、一个导师,但同时也是一个粗暴的掌控者;他带领她、鼓励她成长,但同时也限定了她人生的轨迹。

    这场由怀疑产生的争吵,最后却没能因为怀疑的结束而结束。所谓的怀疑,只不过是婚姻矛盾中一个部分,他们虽然爱着彼此,但终究仍是两个倔强的、想要完整地保留自我的人。

    “至于说我对待你的方式,”他好像思索了一会儿才又开口,“我始终不认为我有什么错。”

    然后,灯火通明的客厅里,气氛却冷了下来。

    书璐苦笑了一下,她并不感到惊讶,他确实爱她,但他也确实如此倔强。如果他遇到的是一个没有主张,愿意为了爱情、为了他付出一切的女人,那么或许就没有这场争吵,或许他们从此过着“王子公主般快乐的生活”。

    但她不是。她可以为了爱去做很多事,但她不是一只拉线木偶。

    他们没有再争吵,不过书璐觉得这比争吵更令人难受。她忽然想到了高中时政治课上老师说的:这是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

    每一个早晨,当她醒来的时候,身旁的那个位置总是空空的,于是,她的心也变得空了。

    周日,家修不知道去了哪里,书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她忽然觉得有点不认识眼前这个自己。那个快乐得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璐究竟去了哪里?

    他们在折磨对方的同时,也折磨着自己。

    中午,她收到了一条家修的短信,这也是她第一次收到他发送的超过五个字的短信:

    “我去出差,飞机就要起飞,到了我会发邮件给你。临睡时检查门窗、煤气和水电,出门记得锁门,到家后拴上保险。空调不要对着脚吹,席子每天要擦。所有的药都在电视机柜左边第一个抽屉里。不要在家做饭,吃完泡面记得把碗扔进垃圾桶。你说的事我会好好考虑,等我回来再谈。”

    书璐失神地看着手机,长长地叹了口气。这算不算是他的让步呢?

    第二天早晨,书璐上班后打开电脑,看到了家修在凌晨发给她的邮件,只是短短的几个字:我到了。

    她没精打采地笑了笑,这才是他的风格吧。

    中午的时候,传达室的师傅拎了一袋信上来,书璐这才想起,上周播出的节目已经宣布第三届的“我最爱的一本书”又开始了。看着手中厚厚的来信,她不禁感叹起时间竟然过得如此之快。两年前,她还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女孩,现在她有了事业和家庭,生活得比以前自信,却也拥有更多的烦恼。

    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成长的代价。

    “你跟教授还没和好吗。”

    正在专心吃着鸡肉的书璐被小曼这句话呛得咳嗽起来。

    “别紧张,”小曼坐下,顺便拍了拍书璐的背,“我没有要逼供的意思,不然早就问了。”

    她见书璐没有回答的意思,便耸耸肩说:“不想回答的话就当我没问过。”

    “不是的……”书璐试着把卡在喉咙口的鸡肉咽下去,“我只是在想,怎么回答你。”

    “如果是要敷衍我的话,就算了。”

    “……没有那个意思。”书璐像打破了算盘的小孩。

    “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小曼翘起腿专心致志地问。

    “是。”

    “多久了?”

    “一两个礼拜。”

    “打算离婚吗?”

    “呃……不,没有想过。”

    “哦,”小曼翻了一个肥皂剧式的白眼,“那你还在摆什么架子,真的以为自己是大小姐。”

    书璐苦笑了一下,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大概在小曼看来,要么好好地过日子,要么干脆离婚,这样的人生和婚姻,倒也简单。

    但他们却做不到,因为他们对自己、对对方、对生活、对婚姻有着这样或那样的要求,或许他们都缺少一种率性,一种敢于接受生活本质的率性。

    “我不是你,我不知道、并且不想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可能知道你和他的感受,”小曼撇了撇嘴,“但是我知道你们都离不开对方,那为什么还要互相伤害呢。”

    “我不知道……”书璐怔怔地说,“我真的不知道。他想改变我,我也想改变他。我们之中总会有一个被改变,但我们都不想做那个人。”

    “可是为什么要改变呢,”小曼瞪大眼睛,仿佛那是很可笑的想法,“你们当初结婚的时候是想跟那个被改变之后的对方结婚吗?”

    “……”书璐说不出话来。她没有想过要跟哪个他结婚,是那个把她捧在掌心的家修,或是那执意掌控她的家修?也或许,她只是单纯地,想要跟这个男人结婚。

    “如果是的话,我无话可说,你们太幼稚了。”

    “……”

    “如果不是的话,我想你们都应该做好了接受对方的准备。”

    “……你真应该把这些话直接告诉他。”书璐苦涩地说。

    “我想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小曼噘了噘嘴,然后就再也没有说话,仿佛刚才的那个话题就这样嘎然而止。

    可是,书璐想,她很难想象如何去说服家修接受这个观点,他有时是非常固执且顽固的。一直以来,他们相安无事,是因为他们还披着爱情的那件外衣,但当他们终于决定要暂时脱去这件外衣休息一会儿的时候,那些藏在里面的矛盾和不满也终于一起显现出来。

    或许,他真的没错,可是仍然伤害了她。

    这天晚上,书璐又收到了家修的电子邮件。以往他去出差,都会打电话回来,这一次却没有,大约吵架的时候,只有文字能够让彼此冷静。

    “记得我嘱咐的那些话,我不希望十天之后当我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乱糟糟的家。有事打我电话,我会一直开机。”

    他的信没有抬头,也没有署名。但她的心里忽然有一股暖流,就像小曼说的,他们离不开彼此。

    她开始原谅他,或者,这并不能说是一种原谅,因为他没有错。她只是忽然理解了他的行为、他的感情,她从他的文字里看到了他所给予的东西,就同她一直以来给予他的一样,那是爱。

    临睡的时候,她把空调的风口调到吹不到脚的方向,然后钻进他的被子里。上面有一股他的味道,是那种体味混合着古龙水和刮胡膏的味道。她很快就睡着了,一个多星期以来,她第一次感到,他从没离开她的身边。

    周二是书璐和小曼固定的录音时间,在节目中,她仍是那个侃侃而谈的书璐。她没有因为争吵而沮丧,没有因为家修的固执而无奈,也没有对自己感到失望。她是在电波里自信地谈着塞林格的人,是当小曼把话题扯远时不着痕迹地把她拉回来的人,是一口气读完《追忆似水年华》而不睡着的人。

    她是另一个人,是一个有时连她自己都感到诧异的人。

    可是走出录音室,她还是那个平凡的,会沮丧、会无奈也会失望的书璐。她不知道当家修回来的时候,她将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她只需要等他回来,然后继续做一个快乐的妻子,直到下一次争吵的开始。

    她跟老赵打了声招呼,就提前下班了。当她敲开父母家的门,迎接她的是爸爸惊讶的脸,可是只有一秒钟,他的脸上是和蔼的微笑,他淡淡地说:“回来啦,我叫你妈加一碗饭。”

    书璐有点想笑,他没有做过一天的家务,所以不知道饭是没办法只加“一碗”的。

    妈妈正在照顾小外甥,看到她来了也一脸惊讶,然后露出无奈的笑容,仿佛只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他刚睡着,”妈妈关上门,压低声音说,“终于想到我们了。”

    “没有……”书璐悻悻地回答,“你忙着照顾小孩,所以我们就不来烦你们。”

    “家修呢?”

    “去美国总部出差了。”她的声音也是软软的。

    “你回房间去坐一会儿,我叫阿姨给你盛一碗绿豆汤。”

    书璐这才想起,很久没有喝妈妈的绿豆汤了,小的时候她最喜欢把中冰砖泡在绿豆汤里,那种甜甜的混合着糖精和奶精的味道,是她的最爱。

    “书玲说你们买了房子。”过了一会儿,妈妈端着一碗满满的绿豆汤进来,书璐一看,里面竟然真的放了一块中冰砖。

    “嗯,”她不客气地吃起来,“再过半年才交房,交了以后带你们去看。”

    “光照时间多长,南北通风吗,有没有工作阳台?”

    书璐瞪大眼睛,妈妈连珠炮似的问题她一个也回答不出来。

    “这些都是家修看的,我根本没在意。”她懦懦地说。

    妈妈叹了口气,好像她很不争气似的:“你也应该帮帮他,不要什么事都推给他做。”

    “哦……”她习惯性地敷衍着。

    “我和你爸爸最担心的,是你这个年纪结婚,太年轻了点。不过你爸说,家修那么稳重,我们应该放心。”

    “……”

    “但我还是放不下心。”妈妈看着她。

    那种目光,让书璐想起小时候她涂改了考试成绩后,拿回家签名的场景。妈妈还是签了,但看着她的目光,让人心里发毛。

    “你们两个年纪相差这么大,难免要有矛盾,”妈妈继续说,“你要学着谅解,不要摆出在家里被宠惯的脾气。”

    “哦……”书璐也继续默默地敷衍。

    妈妈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书璐想着自己的心事,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屋内一片寂静。她抬起头,妈妈正看着她,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担心。

    书璐也无话可说,她并不想告诉妈妈这几天自己的遭遇,她只是单纯地想看到他们,仿佛这样就能给她勇气,去面对未知的生活。

    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妈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地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是关于我们年轻的时候。”

    书璐有些惊讶,记忆中,她的父母很少在孩子面前提起以前的事。在书璐想来,父母很平凡,也很无忧无虑。

    “你爸爸曾经追求过一个女孩,这个女孩在那个年代虽然称不上是‘大美人’,但是大家都认为她很漂亮,追求她的人很多,在那个大城市的小医院里也算出名。你爸爸这个人,因为从小是干部子弟,脾气很倔,虽然喜欢人家,但是表面上一点也不露痕迹。

    “那个女孩起先不知道你爸追求她,后来时间一长也慢慢发现了,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她喜欢的是一个年轻的实习医生——”

    “——那个实习医生是不是很帅。”书璐忍不住插嘴。

    妈妈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是啊,那时候我们这些小护士都觉得他一表人才。”

    “哦,可以想象……”书璐摸了摸鼻子,尽量让自己不笑出来。

    “然后,女孩就跟这个医生恋爱了,她觉得很快乐很幸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因为种种原因,他们只能偷偷地恋爱。你爸当然也被蒙在鼓里,还自负地以为再过不了多久就能抱得美人归。

    “这样大概过了半年,有一天,实习医生兴奋地告诉女孩,他终于有一个机会升职,但是要调到外地去。这个女孩虽然有点难过,但想到他们两人的将来,还是傻傻地高兴。

    “接着调令一下来,医生就走了,临走之前对女孩说,到了之后一定马上联络她,然后……”

    妈妈顿了顿,好像想起了很多事:“然后,这个女孩再也没收到医生一个电话、一封信。”

    “……这医生不会是在去的路上死了吧。”书璐问道。

    妈妈笑了笑:“你以为是看电视剧啊?”

    “……”

    “当然没有死,还活得好好的。”

    “那不会是娶了院长的女儿吧。”

    妈妈摇摇头:“我说过,这不是电视剧。”

    “那为什么……”

    “不知道。事实上,后来大家才知道,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安安心心地在那个医院工作,然后结婚生子,”妈妈轻轻叹了口气,“可能这段感情对他来说有点沉重,所以当他得到一时的解脱后,就再也不想回到那个牢笼里去。”

    “啊……”书璐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她总以为,既然爱了,就要一直爱下去,除非不爱了。可是,她却忽略了爱情中的另一个因素:疲累。这或许就是爱着一个人,却又同时感到痛苦的原因,她想到家臣和心宜,忽然感到自己是这么幸运,至少,她还没感到疲累。

    “女孩很痛苦,”妈妈接着说,“她曾经幻想跟医生结婚、生孩子,然后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她甚至也想过为了医生离开自己的家乡,只要能够跟他在一起。但是……现实让她很失望,这个单纯的女孩子第一次感到了痛苦。不过很快,她又发现了另外一件让她更痛苦的事情——她怀孕了。”

    “……这个有点像电视剧了。”书璐吐吐舌头。

    妈妈瞪了她一眼,说:“别打岔!”

    “哦……”

    “你知道,我们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是一件多么丢脸的事情,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她决定去找那个实习医生。

    “她给父母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感谢他们的养育之恩,然后告诉他们自己就要走了,说不定就此离别,等等等等。然后她买了一张火车票,带了些衣服悄悄地打算上路。其实她也不知道去找医生会有什么结果,她甚至隐隐知道,那种结果不会是她想要的,但她当时觉得自己别无选择,只能这么做。”

    “然后呢?”虽然觉得剧情老套了一点,书璐还是忍不住问。

    “然后,刚走出医院,她就碰到了你爸爸……结果,改变了她的一生。”

    “我爸?”书璐疑惑地看着妈妈。

    “嗯……”妈妈点点头,含笑说,“据你你爸爸说,那天他去医院有事,就顺便想去看看女孩,没想到在半路遇到了失魂落魄的她。

    “他当时就看出她有很重的心事,所以直截了当地问怎么了。这个女孩……不知道是不是被内心的情绪压抑太久,听到他这么问,就一下大哭了起来。你爸爸吓了一跳,连忙把她拉旁边的休息室,使劲问到底怎么了。

    “然后,女孩鬼使神差地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他。等到说完的时候,她忽然感到一种解脱,好像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她都不觉得害怕了。但是让她没想到的是,你爸爸沉默一会儿,竟然严肃地说——那么,我们结婚吧,这样对你、对孩子都好。”

    “啊……”书璐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笑容可掬的母亲。

    “说到这里,我想你也猜到了,这个女孩,就是你妈妈我。”

    “你没跟我开玩笑吧……”她却笑不出来。

    “我想没有父母会拿这事开玩笑的吧。”妈妈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像在说她是傻丫头。

    “那么那个孩子……”

    妈妈点点头:“你姐并不是你爸爸的亲生女儿……你才是。”

    “可是……”书璐说不出话来。可是!她一直觉得爸爸喜欢书玲多一些。

    “你爸爸把你们两个都当作是他的女儿,没有分别,他一样那么爱你们。”

    “……”

    “但是,他更关心书玲。因为在他心里,书玲和我一样,曾经承载了被抛弃的痛苦,所以他用更多的爱来保护我们。”妈妈眼里闪着泪光。

    “那……姐知道吗?”

    “不知道,我们本来说好,谁也不告诉……现在,你是这个世界上第三个知道这件事的人,我要你保证,在没有我们允许的情况下,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书玲。”

    “我保证……”书璐还沉浸在惊讶的情绪中,她们姐妹两人都长得像妈妈,但大家都说,姐姐的脾性更像爸爸。她曾经以为,大概就是因为这一点,爸爸也更喜欢姐姐。

    但她心中渐渐浮现一个疑问:“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妈妈笑了笑,却忽然严肃地说:“我告诉你,不是要你同情我、同情书玲,而是想告诉你,真正的爱情是正直而且可贵的,但是它有很多种表达方式。

    “你爸爸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一句‘我爱你’,也从来也没有跟你们两姐妹说过这句话。我和他都知道,从小到大你一直觉得他喜欢书玲不喜欢你。但是这并不代表你们的爸爸不爱我、不爱你们,相反他把所有的感情都藏在心里,并且他一直在保护我、保护你们。尽管你以前不理解,但这就是你爸爸对于爱的表达方式。”

    “……”书璐感到眼眶有点热,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父亲是这么可爱、这么伟大。

    “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不同,有的会每天看着你的眼睛说‘我爱你’,有的只是看着你什么话都不说,有的甚至说‘我一点也不喜欢你’。可能有时候他(她)自己也没注意到自己是如何表达的,甚至于不会注意到他(她)想要表达的那个人究竟有没有感受到。”

    “……”

    “但是我希望,既然你已经结婚了,而且曾经发誓不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永远爱你的丈夫,那么至少你要了解他的表达方式。你要看到他的本质,而不是表象。”

    这是书璐第一次,从母亲的口中得到关于婚姻的告诫。她们从来不是无话不谈的母女,但却是了解彼此的母女。书璐没有再说话,只是细细地体会着妈妈说的话,她想到了家修的固执、想到了他的倔强,同时亦想到他曾因为她的高兴而雀跃、也曾因为她的难过而失落。他为她做了很多事,有些让她快乐,有些让她愤怒,有些让她惊喜,有些让她无奈——可是,他为她做了他所能够做的一切,尽管他的方式让她不满,但这难道还不能表达他的爱吗?

    书璐忽然觉得,这个固执而倔强的老男人,原来也是如此可爱。

    他是否正为了如何化解他们之间的矛盾而绞尽脑汁,是否为了她的反抗而无可奈何?但他却不知道,远在大洋彼岸的她,已经在心里悄悄地原谅了他,甚至发现自己比以前更爱他。想到这里,她不禁在心里偷笑,就让他再自我折磨几天吧。

    晚上,书玲和建设也来了,一家人气氛融洽地吃了一顿晚饭。书璐想,几十年后,她和家修,是否也是如此。他是不苟言笑的慈父,她是笑容可掬的严母,他们的孩子可能很乖,也可能很反叛,但他们终究是一家人,虽然各自默默吃着饭,心里却有一种强烈而温暖的归属感。

    吃过饭,她和书玲一起哄孩子睡觉,书玲看着孩子的眼神,让她想起小时候爸爸看着她们的眼神。

    她忽然不再纠结于父母究竟爱谁多一些,哦不,就算爱书玲多一些,他们也仍是爱自己的,而她和书玲亦同样爱他们。

    看着小外甥打了哈欠悄悄地入睡,书璐决定回家。大洋彼岸应该还是早晨,说不定家修在上班前发了邮件给她,那么她也要不咸不淡、不长不短地回他一封。

    她要告诉他每晚睡觉之前她都会检查门窗、煤气和水电,出门时她都记得转身锁门,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拴上保险;临睡时她把空调的出风口调在了吹不到脚的位置,并且每天坚持擦席子,今天早晨她甚至在电视机柜里成功地找到了一打创可贴;她没有在家做饭,也没有吃泡面,但她记得把吃剩下的易拉罐丢进垃圾袋。她还要告诉他——

    那走音的天鹅湖的音乐忽然响起,这是她特意保留的铃声,蓝色的屏幕上显示电话是从爸妈家里打来的。

    “喂?”

    “书璐,”电话那头是妈妈的声音,隐隐有些着急,“刚才你爸看新闻说,纽约爆炸了。”

    “哦,外国好像经常发生爆炸,你不用为家修担心啦。”对于父母的担心,她觉得有点好笑。

    “你爸说是飞机撞大楼。”

    “啊?”书璐疑惑地想,该不会是在拍电影吧,“撞什么大楼?”

    “世贸大厦。”

    书璐感到浑身的血液就在那一刻凝结了,她抬手看表,但什么也看不进去,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自己说:“你,你确定?就是双子塔?撞了哪一幢?”

    这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书玲和建设的叫声,她听到妈妈焦急的声音:“他们……。他们叫你快打家修的手机。”

    书璐颤抖着按了挂断的按钮,然后打开电话簿,第一个就是家修的名字,她拨了过去,空荡荡的脑海中听到的是忙音,于是她重拨,再重拨。

    电话一直没有接通,书璐无意识地向家里走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手机发出一阵怪声,然后自动关机了。她绝望地抬起头,发现自己正站在家门口。

    她摸索着拿出钥匙,却怎么也插不进钥匙孔,最后她才发现是拿错了钥匙,她又继续找,花了很长时间才进了门。

    门内是一片寂静,她想象灯忽然亮了,然后家修出现在她面前,说:“我很想你,所以不顾一切地回来了。”

    那么她会尖叫着扑到他怀里,然后抱着他大哭,发誓说她以后一定听话,并且愿意马上生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然而他没有,屋内还是一片黑暗,只看到沙发旁的茶几上录音电话的灯在闪烁。

    书璐向那台电话走去,这是家修买的,她从来没有用过,甚至不知道该按什么钮才能让它响起来。她打开台灯,胡乱地按了一个钮,磁带开始转动。

    她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很长时间内,只有叫喊声,没有人说话。然后,她听到家修沙哑地说:

    “喂?……”

    CHARPTER 12·倾城之恋(下)

    “喂?……书璐,是我。”家修以为自己的声音会颤抖,然而这一刻,他却忽然发现自己是那么平静。

    “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但是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我曾经宣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旁保护你支持你,但是我却忘记了自己的誓言,只想要你按照我认为是对的方式生活,我是一个老顽固,如果让你觉得痛苦,请你原谅我。

    “还记得我答应过你,会比你晚走吗……恐怕我要食言了,对不起。但最重要的是,即使没有我,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如果忘了我能够让你活得更好,就试着那么做吧,这是我的心愿。”

    大楼摇得很厉害,爆炸声不断传来,家修握着电话的手指有点僵硬。然而,他仍然忍住悲伤,用一种温暖而快乐的口吻说:

    “最后,我想告诉你——我爱你,非常爱你,你就是我的一切……再见。”

    ……

    书璐从梦中惊醒,四周的一切笼罩在黑暗之中,但她发现自己却能清楚地看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她分不清自己在哪里,也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间,她甚至分不清刚才在梦里听到的一切话语,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她只是本能的转身看了看身边的另一半床,尽管十分黑,她却可以肯定那里是空的,空无一人。

    她冲到客厅按下答录机,依旧只有那一声“喂?”

    家修怎么了,该死的他为什么要说“喂”呢?他从来都是只呼其名,或者,干脆连名字也省了,只是简单的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客厅那只老旧的落地钟轻轻的敲了三下,她猜想,那或许是说,已经凌晨三点了。

    她又反复的把答录机里的录音放了几遍,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把机器弄坏了。

    她不敢打开电视,里面又说不定又在重复播放“那历史性的一刻”,她不想看,她不想看到那座坚固的大厦在一瞬间塌毁。

    她更不敢想,那个曾经在图书馆搂着她的肩膀温柔地安慰她的人,那个曾经用最正经的话语和表情向她求爱的人,那个曾经跟她在巴厘的别墅轻轻起舞的人,以及那个带给她痛苦却也带给了她无限快乐的人,就在那座大厦里。

    书璐茫然的拿起手机,机械性的查看有没有未接来电,但没有,什么也没有。

    她就这样,靠在电话旁边,等到天亮。

    钟声响了七下的时候,电话铃忽然响了。

    “书璐……”妈妈的声音听上去非常担心。

    “我没事,我还在等。”其实,她不想开口说话,但她还是尽量装的语气平稳。

    “你回家来吧,你姐姐和姐夫他们都在家里。”

    “不用,我没事,我在等他的电话。”她没有再说别的什么,怕自己再说下去就会忍不住哭起来。

    她不怕哭,可是她怕哭得时候,是一个人。

    她挂上电话,第一次觉得,时间竟然也是一件如此残忍的东西。

    她走进书房,坐到他的那张书桌前。椅子上,好像有他的味道,她曾经取笑地说他身上有一股奶味,他却一脸认真的说:

    “我小时候胃不好,我爸妈就规定我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要喝一杯牛奶,喝着喝着,就喝出一身奶味。很明显吗?我今天早上喷了古龙水的。”

    说完,他像小狗一样嗅了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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