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第3/3页)
是锚铢较量分厘无差,我一上任就把亏空补起来。这就有了政绩。银子从哪里来?我不能屙金尿银,火耗又归公,只能从年成上打主意,有八分年成我报五分。天灾的事嘛!皇上最留心的,一定定给我补出来。明年九成年,我报六成,不但县里宽裕了,上头也看我‘一年比一年强’!勒敏这么足尺足秤,原是想去年库存盈余已经不少,今年实报不伤众人进项。别地儿有灾,主子调剂起来手头宽裕些,想不到各司衙门就传言他想巴结进军机处,已经拟好的折子又改写了,奴才这话还是清官,要是脏官,又不管刑名,又没有耗限银子,不从年成上打主意哪里捞钱呢?”说罢叹息一声。
乾隆咬着牙没言语,明知是极大弊端,不知有多少银子从这隙缝里无声流走了,但又是绝无办法的一件事。正思量着,阿桂恶狠狠说道:“皇上如天之仁,年年蠲免钱粮,为的是百姓居室温饱,这些官竟是如此悖理蔑法,情殊可恨!奴才请皇上下旨切责,有瞒产邀买人心媚取考成的,着吏部核实验明不但不能升官,还要重重处分!”乾隆摇头道:“不成。这和赈济灾民事不同而理同,明知赈粮赈银下去,一层层中饱私囊!致了饥民口中十成仅存四五,但该赈的还要赈,不发赈粮,立时饥民就要饿死,官逼民反他就上梁山。”
“圣上明鉴万里洞若观火!”李侍尧觉得话缘投机,一发的来精神,俯仰说道,“此真仁心通天之言!难就难在真假难辨,真的有灾若不加赈恤,那是必定要出大事的,什么都能糊弄,独是百姓的肚子不能糊弄。奴才一路过来,灾情最大的是淮北一带。秋天八月过水,庄稼绝收,饥民二十余万逃往鲁南、江苏、河南、湖广趁食,留在黄泛区的都是老人女人和幼儿,有的地方几十里地一片荒寒沼泽,村村断垣残壁不见烟火,有十几个村子人都靠吃观音土过活,拉不下大便撑胀死的人天天都有。听说皖西山区有开人肉作坊的,穷极人家甚至卖儿卖女卖妻子到作坊里供过往客人食用的,闻之令人毛发倒竖惨怛惶惧不遑宁处。奴才途中曾写信给安徽巡抚,请他救急救火速发赈粮,尚不知现在情形如何。这样的天气,更不知多少人殍尸雪中!”他皱紧了眉头,想着那般凄惨可怖的千里黄泛道路上的场景,脸色变得苍白,长长透了一口气,咬着下唇没再说下去。
一时间殿内死一般寂静,只能隔窗看见殿外狂舞斜飘的雪花在无穷无尽地疾落,只能听见大金自呜钟单调枯燥“咔咔”地走字儿声音。刘墉想起方才在大街和李侍尧的对话,想着淮北道上昏鸦饿浮西风落叶的阴霾人世地狱,暖烘烘的兽炭炉旁,竟一个接一个打心底里起寒栗儿。阿桂和纪昀是辅相,原也知人间疾苦和官员们报上来的颂圣文章不啻万里云泥之别,却没想到竟凄苦一至如斯,他们的心都一直往下沉,往下沉……想到乾隆元旦训诫:‘天下有一室不得安,一夫不得食,即宰相之责’,立时又觉不安起来。偷看乾隆时,只见乾隆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一双眼像要穿透墙外的风雪般遥视着远处,咬着牙一句不言语,两只手紧握着椅把手,一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