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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初生之犊 (第1/3页)
“嘘嘘,过来这儿!有好东西给你!”
“喂!你们别吵他,让他自个儿选!”
大厅里人声喧哗,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俱带欢容,好似有什么喜事一般,人头钻动中,数十人挤在一张圆桌旁,盯着桌上一名小小婴儿。
那婴孩倒也没三头六臂,只见他圆圆一张脸,白胖红润,趴在满桌物事之中,神色甚为呆滞。桌上左置笔砚纸墨、四书五经,右见盔甲木刀、兵法军符,文的武的都有。再看黄秤杆、红算盘放置中间,却是商人用的器械。
士农工商、儒道僧法,百来样东西把圆桌塞得满了,直是应有尽有。那婴孩置身其中,茫然地望着四遭嘻笑不绝的人群,似不知他们为何围在自己身边。
那婴孩啊啊傻笑,往前爬行,忽然摸到了一只笔杆,随手握住了。
“拿起来了!拿起来了!”那婴孩听了众人的喊叫,登时一惊,忙把毛笔扔了开来,又往前爬动不休。桌边一名少妇大怒,高声道:“你们别吵!我儿子本来要拿笔杆儿的,全都是给你们吓的!”
众人急忙闭上了嘴,脸上却都挂着笑。都说母子连心,难得喜获麟儿,当此“抓周”关头,也难怪她替儿子紧张了。
古有礼俗,婴孩周岁之时,父母尊长便会藉“抓周”习俗,看看婴孩欢喜什么物事,也好明了这孩子日后的性好成就。此时中国民风尚文,尤重功名身分,是以父母多盼小儿能在抓周时捡样文房四宝,也好讨个彩头。
众目睽睽,目不转睛,只盯着婴孩瞧。那孩子神情呆傻,往桌心爬入,一路穿越笔砚纸墨,却都视而不见,陡然间,那婴儿见了妇人穿的肚兜,似乎有些好奇,竟尔停下身来,跟着低头去望。那少妇如临大敌,就怕儿子伸手去拿,霎时连连挥手,喝道:“不许碰那个!快快走开!”那婴孩听了娘亲的喊叫,反而啊啊欢笑,更把肚兜提在手上,好似要穿将起来。
那少妇见了儿子的举止,登时惨叫一声,惊道:“不行!不行拿啊!”
眼看少妇泪眼汪汪,面色惨白,旁观众人纷纷哈哈大笑,道:“淑姐啊,这下可恭喜你啦!生了个风流浪子哪!”那少妇淑姐掩耳大叫:“不算!不算!这鬼东西是谁放进来的?哪有人这般缺德?”
一人噗嗤一笑,当即越众出来,歉然道:“对不住,这肚兜是我放的。”
淑姐转目一瞧,这人约莫二十来岁,生得是唇红齿白,模样俊俏,正是表弟杨绍奇,她越想越气,霎时哭出了声:“绍奇,我和你有什么仇,干么这样整你外甥?呜呜……呜呜……你这表舅是怎么做的?”杨绍奇面色尴尬,忙咳了一声,道:“我只是看桌上全是书本,一时好奇,便放了些旁的物事进去,没想……没想……”身旁一人接口道:“没想这小小婴儿好生了得,已是个登徒浪子啦!”众人闻言,又是大笑起来。
淑姐往身边一名妇人扑去,靠在她怀中,哭道:“二姨妈,表弟欺侮我儿子,你要给评评理啊!”说着顿足嗔语,硬是不依。那中年美妇皱起眉头,望着杨绍奇,摇头叹道:“看看你,真没半点样子,怎不学学你哥哥……二十岁的人,连进士都中了,还这么顽皮?”
杨绍奇听了母亲责备,知道不好多说,当下吐了吐舌头,向那少妇道:“淑姊,是我错了,这件肚兜就送给令郎,算是赔礼了,你说好不好?”众人望向那名婴孩,只见他真把肚兜套上了身,淑姊看了儿子的丑态,更是放声大哭。
中年美妇嘿了一声,有些发怒了,嗔道:“还敢贫嘴!这般不学好!等爹爹回来,看他怎么罚你!”当下低声安慰,只盼外甥女别再啼哭。
眼看表姊哭泣不止,杨绍奇也知道这个祸闯得不轻,他咳了一声,上前劝道:“淑姊快别哭了,这抓周做不得准的,你可别当真。”那淑姊嗔道:“你自己是进士大官,当然不在意了,却把我儿子弄成……弄成……”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往儿子看了一眼,只见他兴高采烈,兀自把玩女子的亵衣,忍不住又大哭起来。
杨夫人忙安慰道:“别哭了。绍奇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抓周真做不得准的。你可知绍奇小时候抓的是什么?”淑姊泪眼汪汪,没好气地道:“他那么会读书,还能抓什么?不是笔杆便是书本了,还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么?”
杨夫人微微一笑,吩咐管家道:“老蔡,取那只木箱来。”不多时,那管家老蔡急急搬过一只木箱,珍而重之的送到杨夫人面前。众人心下好奇,都在等着看。
杨夫人微微一笑,从箱中取出一件物事,道:“淑媛,你张眼瞧瞧,这是什么东西?”
淑姊惊呼一声,急忙伸手接过,见是一张木制花脸,却是小童拿来玩耍的京剧面谱。
杨夫人笑道:“那年绍奇什么不好捡,偏偏挑了张花脸谱,他爹爹见了,可没气煞了。当场便要打他一顿呢。”管家凑了过来,陪笑道:“可不是吗?那年老爷气急败坏,说家里出了个戏子,要活活打死小少爷。天幸夫人眼尖,一看花脸上有个八卦印记,认出是诸葛亮徒弟姜维的面谱,赶忙向老爷说了,咱们小少爷才没给打坏哪。”
淑姊哦了一声,拿起面具左右瞧了瞧,霎时破涕为笑,向杨绍奇横了一眼,道:“看不出来,你还是诸葛亮的徒弟呢?”杨绍奇摇头笑道:“别取笑我了。人家的师傅是卧龙,我的师傅是个老学究,怎好相比呢?”他顿了顿,微笑又道:“只是说来奇怪,年纪越大,越是发觉自己欢喜唱戏,你们可要听我来段空城计?”
耳听众人大声叫好,杨绍奇伸出两指,身子一兜,身段放了出来,但见他面目俊白,模样十分漂亮,杨夫人却一把拦住,皱眉道:“不许唱了。你爹爹才说过你的,怎么又忘了?”
众人一听之下,便知杨远家教严峻,不喜小儿子沉迷旁门左道,果见杨绍奇叹了口气,颔首道:“好吧,不唱便不唱,那也没什么。”原本清朗的脸庞现出一丝落寞,好似有些感伤。杨夫人微微一笑,道:“这才是娘的心肝宝。”说着握住了他的手,示意他别要难受。
※※※
便在此时,忽听大门开启,却是有人回府了。此时天落大雨,众家丁急忙撑伞出迎,脚步声杂沓,一人行入院中,厅上众宾回首去望,只见一名男子身着官服,缓缓行来,看他俊眉星目,右手举着油伞。正是杨家大少爷回来了。
淑姊今年二十有三,虽说早已出嫁生子,但此时一见表哥走入院中,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隐隐有着喟然之意。她眼望杨夫人,低声问道:“二姨妈,肃观表哥做得那么大官,人家都叫他风流郎中,他……他抓周时拿的是什么东西?”
杨夫人眉头皱起,道:“什么风流郎中,别叫他这个外号,我一点也不喜欢。”
淑姊脸上一红,心里反倒生出盼望,适才儿子抓的是肚兜,八成也是个风流人物,倘若长大以后真有杨肃观一半的英挺杰出,她这个做娘的真可要心花怒放了。她拉着姨妈的手,缠道:“姨妈快快说嘛,肃观表哥小时抓的是什么?”
杨夫人禁不住烦,将木箱再次打开,只见箱里摆着一本书,见是孔夫子的论语,其它别无长物。淑姊啊了一声,将书本拿了出来,道:“他……他抓的是本书?”
淑姊随手翻阅,只想品评几句,霎时一样东西从夹页中滑下,其状甚小,眼看便要落地,一旁管家目光甚锐,忙把东西抄在手里。杨夫人面露不豫,快手便将书本夺回,跟着从管家手中取回物事,慎而重之地夹回书去。
淑姊一旁看着,只见那琐物状呈圆形,约莫指甲大小,好似是只布钮扣,她满心好奇,便想多问两句,但察言观色中,二姨妈神色好似不大自在。淑姊心生警觉,忙把话吞了回去。
※※※
不知是谁说过的,妇道人家若当乱世,第一要紧便是觅个如意郎君,替自己找个好归宿;若不可得,那便退而求其次,找个能彰显贞淑的高尚之地,以成淑女之道。
贞淑、贤淑,这些字眼对于氏来说,便是她一生的写照。
嫁给大学士杨远,匆匆已过数十载。昔年家中赤贫,于氏含辛茹苦,贩制羊皮维生,终于结识当年风流倜傥的杨远。日后两人结缡,二子成材,终于苦尽甘来了。尤其长子更是名闻遐迩的“风流司郎中”,更是羡煞了世间的贤妻良母。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不正是这句话么?杨夫人心里这样想着,嘴角含笑,替儿子把发髻拢起,母子俩同坐窗边小几,阳光照来,俩人一般的肤光胜雪,一般挺直秀气的鼻梁,让人一望即知他俩是对母子,还是一对天下最漂亮的母子。
杨夫人望着镜中的爱子,比起他弟弟,杨肃观显得老沉许多,低头思索时,俊美中更透出一股智能来。这样的男儿,怎不让女孩儿爱煞?
杨夫人满面柔情,在爱儿面颊上轻轻一吻,紧挨着他坐下。问道:“刚才淑媛还问呢,前些日子你不是和顾家小姐好么?怎地好端端的,她却和别的男孩定亲了?”
杨肃观咳了一声,道:“娘可别多心。顾大小姐是孩儿顶头上司的爱女,平日对她嘘寒问暖,本属应然,孩儿绝没别的用意。”杨夫人浅笑摇首,道:“别来那套大公无私的官场文章。你爹爹人又不在这儿,别跟娘说这些。”她倒了杯热茶,送到了爱子嘴边,喂着他喝了一口,问道:“观观,跟娘说,你到底有没有意中人?”
杨夫人出身江南,说起话来轻声细气,不管儿子做了多大官、长了多少岁,只要四下无人,她还是称呼爱儿的小名。那个观观两字,第一声高,第二声短,更是加倍亲昵。杨肃观不以为意,接过了茶杯,摇头道:“娘别烦恼。我二十好几的人了,什么事打理不来?婚姻的事哪还需要您操心?”
杨夫人斜觑了他一眼,温婉一笑,道:“你啊,打小读书考试、练武做官,都有你爹爹管着,娘没别的事好想,当然挑你婚姻大事烦恼。”她把爱子的发稍梳理了,道:“上回你三舅提的事情,你意思究竟怎么样?”
杨肃观把茶杯放了下来,颔首道:“也好,便依舅舅意思,请淑宁表妹上家里住一阵吧。”
杨夫人大为欢喜,搂住爱儿的颈子,笑道:“淑宁好生乖巧,娘老早便有这个撮合意思,你三舅几次向娘提,娘怕你不高兴,始终没答应……”
※※※
两人正自述说,房门忽地推开,一名老者踏步入内,神情严肃异常。杨夫人放开儿子,急忙站到几旁,与儿子分得远远的。杨肃观轻抖官袍,站起身子,向老者微微颔首,唤道:“爹爹。”
来人约莫五十来岁,虽过半百,模样仍是十分清秀,正是五辅大学士杨远,“风流司郎中”之父。杨远捡了张椅子坐下,端起茶碗,向夫人看了一眼,示意她出去。杨夫人知道夫君有事交代爱子,当下不敢久留,便自转身离房。
杨远气定神闲,提起茶碗,径啜一口,似在享用满口清香。杨肃观守在一旁,却是端立不动,看他两眼直视前方,浑不似平日的从容潇洒,想来杨远的家规定是森厉无比。
良久良久,杨远终于放下茶碗,他眼望爱子,道:“人生在世,习文练武,所求为何?”
杨肃观低头向地,答道:“所求无他,力争上游而已。”杨远神情甚是嘉许,又道:“居家待人,官场处事,所重为何?”杨肃观轻轻叹了口气,答道:“侍父如君,奉母以孝,取财求官之际,当局不能迷。”
杨远拍了拍手,微笑道:“很好。不愧爹爹多年苦心教导。”杨肃观躬身道:“肃观不敢忘父亲教诲。”
杨远眯起双眼,喝了口茶水,道:“爹爹自小对你严厉,全是为你的前程着想,你得多忍着点。”说着站起身来,拉住杨肃观的手掌,牢牢握住了。
他父子两人修长身材,高矮一般,杨肃观给父亲的目光逼视,竟有些不自在,当下别开头去,目光不愿相接。他俊美的脸庞带着笑容,但表情有些僵直,似连呼吸也要停顿。
杨远看了他的神色,忽地笑了笑,将手缓缓松开,道:“你自幼替爹爹在少林寺出家,十八岁才返回京城,难怪咱们比寻常父子生份多了。”
杨肃观欠了欠身,道:“观儿今年二十五六,早已长大成人,不再是不懂事的孩子,请爹爹不必担心。”
杨远微微点头,他上前一步,将窗扉掩上。霎时之间,举掌重重往桌上一拍,喝道:“你还说你懂事?到底有什么事瞒我!”茶碗禁不起震荡,立时滚落到桌下,打了个粉碎!
※※※
场面急转直下,杨肃观虽是沉稳老练之人,脸上还是闪过一阵惊诧,霎时举起双掌,往后飘开三尺,师门心法更已弥漫全身。陡然间,想起眼前这人是自己父亲,实不必如此戒备,忙放下双手,调匀气息,回话道:“观儿不敢有事隐瞒爹爹,请爹爹息怒。”
杨远冷冷地道:“肃观啊肃观,你爹爹一生经过了多少大场面,才干得这个五辅大学士。你心里藏着事情,还想瞒住我么?”杨肃观听了这话,身子忍不住一震,拱手低头间,只是不言不语。
杨远稳住了脾气,他上前一步,面向爱子,冷冷地道:“打你替柳侯爷办事开始,爹爹看在侯爷面上,就没管过你什么事。你给说说,今日爹爹为何这般气愤?”
杨肃观叹息一声,道:“因为“他”很要紧。”
杨远颔首道:“好,你也知道“他”要紧,那爹爹得问你……”他顿了顿,语气神态极其冰冷。“告诉爹,“他”……人呢?”
杨肃观闭上了眼,摇了摇头,道:“孩儿方才说过,那日没找到“他”。”
杨远大怒欲狂,喝道:“没找到“他”?那日明明是你先赶到秦家大宅,为何还找不到人?肃观啊肃观,你这孩子打谎,需知你瞒得过柳昂天,却瞒不过我杨远!”说到愤怒处,手掌高高举起,旋即便要一掌拍落,直朝爱子面上击去。
杨肃观不挡不避,只昂首向天,双目紧闭。眼看这掌便要打下,杨远陡地醒了。他停下手来,两手放上儿子的肩头,叹道:“对不住,爹爹一时心急,老毛病又犯了。看在你娘的份上,别来怪爹爹,好么?”
杨肃观面上闪过一阵阴影,道:“爹爹,孩儿对您一向言听计从,绝无欺瞒之处。那日我虽然急急赶去,但却找不到那人的踪影。”他叹了口气,摇头道:“爹爹,孩儿本领再大,也不知“他”上哪儿去了。您若是不信,我也没法想。”
杨远听了这话,一张脸变得冰冷僵直,若非眼珠微微转动,便似座石像一般。
良久良久,杨远深深吸了口气,道:“好,你既然这么说话,爹爹便信得过你。这件事到此为止。”说着握住爱子的双手,面露慈祥之色。
杨肃观躬身道:“多谢爹爹。”他回避了父亲的握手,侧开身子,自在一旁垂手侍立。
※※※
杨远见儿子面色难看,便拍了拍肩头,以做安慰。他走回几旁,提杯喝了口茶水,道:“先别说这些了。昨晚灵音和尚到府找你,究竟有何大事?”杨肃观将目光撇向一旁,轻声道:“天绝师尊托师兄传讯,要我回去少林一趟,商讨朝廷局势。”
杨远面露佩服之色,颔首道:“天绝大师化外之人,还能先天下之忧而忧,真是了不起。”他微微一笑,侧头望着爱子,道:“过几日你娘要做寿,家里有些事情要忙,你早去早回,也好替爹爹打点。”杨肃观颔首道:“孩儿知道,请爹爹莫要挂心。”
杨远微微一笑,良久良久,终于缓缓起身,已要离开了。
杨肃观平素泰然自在,但处在父亲面前,却始终恭敬拘谨。他抢在父亲前头,推开了门,躬身等候。忽见杨远停脚下来,侧目笑道:“儿子啊,昨日爹爹在宫里见到一道机密奏章,你想知道详情么?”
杨肃观心下一凛,躬身道:“爹爹爱护观儿,倘若您觉得孩儿该知,必会提点。”他这话甚是厉害,既不开口相求,也不出言回拒,只把话推了回去。
杨远听了说话,登时微笑颔首,道:“这奏章是关于你的,你当然该知道。”
杨肃观虽然精明,此时也不禁微微一奇,他只是个五品官员,既非六部尚书,也非内阁学士,却不知这道奏章为何提到自己。当下只望着父亲,眼神中满是疑问。
杨肃观凑过头去,咬耳道:“孩子,你终于出头了。柳昂天上书朝廷,说自己病体沉重,不能任事。他一力荐保,要皇帝连升你一十二级,好让你代理征北大都督之位。”
杨肃观满脸愕然,霎时如同五雷轰顶,已是作声不得。
杨远望着爱子,微笑道:“国家中枢,死生之地,半点轻忽不得。你日后多加小心,爹爹会从旁边辅助你的。知道么?”
杨肃观没有正面回话,把头撇开了,躬身道:“爹爹慢走。”
※※※
极品大学士转身离开,反手掩上了门,房里只余五品郎中一人。
很静,听不到别的声响,当然也不会有人在旁窥伺。杨肃观倒了杯水,正要去饮,忽然间,他面上现出了愤慨,奋然将手上茶杯砸出,当啷一声大响,茶杯碰上墙壁,瓷屑纷飞,伴着无数水花,全数洒在地下。
杨肃观软瘫椅上,伸手掩住了脸面,状甚疲惫。
很寂寞的感觉,没人相信他……
阳光映来,斜照在挺直的鼻梁上。阴影下的嘴角微微发抖,也许是悲伤,也许是怜悯,也许……也许那里还有别的心情,那是连他自己也看不到的颜色……
※※※
却说那夜大雨滂沱,秦仲海燃起狼烟,召集昔年弟兄归山,言二娘怕火势熄灭,本在一旁守护,哪知秦仲海居然趁着两人独处时光,在烽火下向她求婚。言二娘又羞又喜,胡乱逼问之下,便也胡乱答应了。
秦仲海是个痛快的人,自从坦白心事以来,便把言二娘当作情人,从此再无顾忌。只是言二娘不比他这般爽直,平素兄弟们相处时还算镇定,但每逢两人独处时,言二娘总感别扭,每一醒起秦仲海将成自己夫婿,莫名间便生许多女儿羞态。要她过来,反倒退后,妄想亲嘴,耳光赏出,伸手欲搂娇躯,更见飞镖射来。真让人哭笑不得了。
※※※
自放起狼烟以来,情势已然险恶异常,朝廷兵马随时会杀上山来,但说不定旧日弟兄念在情份上,也会及时赶来助阵,秦仲海等人为表诚心,便轮流驻守山脚,等候过往弟兄。
这日风和日丽,除项天寿留在山上外,其余诸人都到山脚等候兄弟。哈不二、陶清更准备了美酒佳肴,只是足足等了一个上午,仍没半个人影出现。
眼看午时将届,言二娘秀眉微撇,道:“真是怪了。守了几天,却还没人过来,难不成是烽火不够旺么?”秦仲海抬头往烽火台看去,但见火势扑天而起,势道雄烈,便在里许之外,也当清晰可见,他哈哈一笑,摇头道:“火头够旺,怕只怕是情义忘了。”
言二娘听他这么说,不禁微微一叹,倘若弟兄们真个薄情寡义,这番举事不免前功尽弃,等朝廷兵马打来,怕连这个总寨也守不住了。
正想间,忽听马蹄声响,哈不二惊喜不已,叫道:“谁说弟兄们薄情?你瞧,这会儿不是有人来了?”他满面欢容,便要往前迎去。陶清将他一把拉住,慌道:“不忙过去,说不定是朝廷兵马过来呢。”
哈不二闻言心惊,急忙停步,他提起脚跟眺望,只见远方烟尘弥漫,似有军马到来。慌忙再看,只见为首一人身着军服,腰悬直刀,果如陶清所料,真是朝廷的人马到了!
哈不二又惊又怕,忙道:“怎么办?大军杀来了,咱们要逃么?”言二娘哼了一声,抽出柳叶刀,立时便要上前杀人。秦仲海见他们举止无措,登时咳了一声,道:“大伙儿稍安勿躁,照朝廷用兵的规矩,这些人应是探子,只是过来察看情势的。且放他们过来,我一会儿有话要问。”
秦仲海出身柳门,自知朝廷如何用兵,言二娘等人给他叫住了,只得凝步不动,各自守在道旁。
过不多时,当先军官驾马行来,猛见一条大汉懒洋洋地坐在大石上,旁边还站着一名美女、几名怪人。众人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喝道:“你们这些人打哪来的?那烽火可是你们放的?”哈不二一心想出风头,当下跳了过去,学着秦仲海的模样,登时戟指叫骂:“你们几只狗子听好了!咱便是怒苍山的哈不二,早些夹着尾巴滚,爷爷可以饶你们一命!”
耳听哈不二说得凶狠,众军士面面相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便你这只兔子,也敢称什么怒苍土匪?真个笑掉大牙了!”带头军官叹道:“真是荒唐了,咱们劳师动众,却遇着疯子,唉……可真闹笑话了。”
众人讪笑声中,哈不二自是惊怒交迸,只在那儿破口大骂。
众军官本想察看情势,也好立些功劳,待见山脚只聚集三五只无名小卒,忍不住感到扫兴。想来这些无知妄人打听了怒苍山的名字,便也在那儿学人据山称反。带头军官白忙一场,只在咒骂不休,待见言二娘颇为貌美,想起上司性情好色,便道:“好了,大家把这个女贼抓回去,总算能交差。”众人答应一声,各自驾马围拢。一名高大汉子叫道:“小娘皮!你叫什么名字啊!”
言二娘听他们言语轻薄,心下大怒欲狂,只想出手杀人,却听秦仲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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