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涯何处无芳草 (第3/3页)
刹那间丹田紫光发动,使开了超人体技,只见他左起右落,前扑后跃,身法快得异乎寻常。娟儿却不来怕,无论祟卿如何跑动,她总能亦步亦趋,只见大街上一男一女连换身法,左飞旋、右回转、上纵下落、斜身滑后,两人动作全然一致,便似面对面跳起了舞,恁煞精彩好看。
娟儿玩得十分尽兴,看她裙摆如荷叶摇动,一幅凌波小仙女的模样,当真娇俏可喜。祟卿却已恼羞成怒,听他“喝啊”一声暴吼,俯身前扑,肘撑地、急回旋,正要双脚朝天倒立,却听娟儿乔嗔道:“喂!我穿裙子!”
女孩穿花裙,若要倒立,不免难看之至。伍祟卿不好占这个便宜,一时仰天长叹:“姨,你到底要如何?”娟儿连番跑动,难免有些热了,她双颊晕红,一时举手扇风,娇喘道:“我方才不是说过了么?我要带小红脸回家。”
娟儿水眼汪汪,目含柔情,看她此时略略出汗,肤色更如粉蒸朝霞,艳丽照人。任谁与她对面说话,心中都要为之一动。伍崇卿默默瞧着她,忽道:“姨,其实你很漂亮的。你自己知道么?”娟儿先是脸上一红,之后咦地一声,最后戟指暴喝起来:“你好大胆!居然敢同我说这些疯话!说!你是不是这样拐带琼芳的?”
伍崇卿听她夹七缠八,当真莫名其妙之至,虽说平日冷面惯了,也还是给逗得笑了。娟儿叱道:“你笑什么?你以为这样便能蒙混过去么?快给我说!你到底怎么搭上她的?”伍崇卿笑道:“姨,你别老是这般不务正业的,多替自己操操心吧。”娟儿哼道:“我好的很,哪用得着操心?”伍崇卿叹道:“姨,你年纪也不小了。奉劝一句,趁着还有几分姿色,赶紧找个男人嫁了吧。别弄到以后人老珠黄的,让人看了可怜。”
娟儿愣住了:“什么?你说什么?谁可怜了?”伍崇卿淡然道:“没什么,就当我没说吧。”正要掉头过去,却给娟儿死命扯住了,听她大怒道:“且慢!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到底谁可怜了!说!”伍崇卿撇了她一眼,轻声道:“有空去刑部走走吧,你便知道自己多可邻了。”
娟儿怒之已极,哪管他说东道西,霎时刷地一声,拔剑出来,大怒道:“好你个伍崇卿!你
这小鬼老是阴阳怪气的,现下连我也敢欺负了,滚过来!我今儿要替你爹娘教训教训你!”正搦战间,猛见地下积雪踢得半天高,伍崇卿右脚一扫,但见他左掌抚天,右掌向地,脚下还带了猫足立,冷冷地道:“恭敬不如从命,甥儿恭请娟姨赐招。”
伍崇卿要玩真的了。要比仙子跳舞,他玩不过娟姨,可要比拳头的快、准、猛,他却一点也不怕九华新任掌门。眼见祟卿目光凛然,拳脚架式恁煞吓人,娟儿心下一惊,忙还剑入鞘,道:“算了,先饶你一命。”
伍崇卿眯起了冷眼,森然道:“姨,你好歹也是武林中人,请你莫要耍赖。”
“谁管你。”娟儿小手遮大嘴,兀自将两只手臂伸直了,使了个“懒驴伸腰”,那哈欠声倒是打得如雷贯耳。眼看娟儿耍赖装死,决计不肯动手,伍崇卿面色铁青,却也无计可施。娟儿心下暗喜,自知他不敢当真下手,一时更是欢容唱儿歌,拍手吐舌舌,一幅有恃无恐的模样。
夜深人静,四下风雪更大了,两人却只面面相觑,仿佛罚站一般。伍崇卿自知跑不过人家,打也打不起来,无可奈何问,只得道:“姨,这样耗着不是办法。我看不如咱俩打个赌,你若输了,就别再缠着我。”娟儿笑道:“行啊,我最爱打赌了。不过别光问我输了如何,倒是你输了以后,却该怎么办啊?”
“输这个字……”伍崇卿沉下脸去,冷冷地道:“姓伍的不会写!”
伍崇卿傲气冲天,这会儿却冲过了头,只听娟儿哈欠连连:“原来是文盲啊。也罢,反正我是输定了,那又何必跟你赌呢?不赌啰、不赌啰。咱们回家睡觉吧。”伍崇卿自知搞不过她,只得竭力忍耐脾气,道:“姨别会错意,我…我是说自个儿侥幸,也许…也许能赢……”
娟儿暗暗偷笑,便又装得一脸俨然,蔑声道:“行了,姨原谅你了。倒是你想赌什么,这便划下道来吧。”伍崇卿松了口气,当即左手叉腰,右手向远方一指,豪声道:“该处大宅围墙甚高,不如咱俩立个赌约,你我二人谁先跳上墙顶,谁便是赢家。”
娟儿哦了一声,细细打量大宅,只见围墙约莫有三人高矮,若想一跃而上,可说是大大不易。她横眼打量崇卿,笑道:“如此也好,你既然自找死路,姨也不好拦你,只是我这里先说一句,小红脸一会儿要是输了,可得乖乖认命,不许撒娇哭闹喔。”
崇卿的小名正是“小红脸”,孩提时他与娟儿打赌,每回惨败而归,要不给气得嚎啕大哭,要不便抱着娟姨撒娇不依。娟儿想起孩提往事,忍不住嘴角含笑,正想逗弄几句,伍崇卿却已凛然道:“胜负之数,本在天定。伍某一会儿输给了你,欲杀欲剐,但凭你意。”
光阴匆匆,小红脸长大了,听他满口江湖狠话,活脱便是国字老脸的翻版,娟儿一时老大无趣,只得挥了挥手,哀叹道:“行了,行了,没人想剐你。我只想带你回家。”说着将裙子提到了膝间,右掌扯住崇卿的衣袖,哼道:“听好了,我这儿计数到三,大家公平较量,谁也不许作弊
偷跑,一、二……三字未出,右手将崇卿猛力一推,自己却顺着这一推之力,急急前奔,果然还是大作其弊了。
娟儿欢容跑笑,看她脚程飞快,双眼一睐间,便已奔到墙边五尺远近,嘿地一声过后,顺势上纵,身子起跳一丈有余,也是怕崇卿身法更快,赶忙拔出剑来,在背后乱挥乱搅,跟着使劲一撑,终于稳站墙头。
“哈哈!哈哈!”娟儿仰天狂笑,朗声道:“小红脸!这会儿又是谁输啦!”她得意洋洋,自卖自夸,正等着小红脸含泪悲泣,身旁却没了声响,娟儿微微一愣,回头去看,猛见远处有条高大背影,正向自己挥手说再会,却不是崇卿是谁?
小红脸逃走了,可怜娟儿又成了小迷糊,竟给骗上了墙头。她自知追赶不及,气急败坏之下,只得破口大骂:“坏蛋!伍崇卿是坏蛋!你爹是混蛋!你娘是笨蛋!你全家老小都是大蠢蛋!”一时骂逼了人家满门老小,不免又把自己变成了一颗大蠢蛋。
“什么东西……”大蠢蛋咒骂三声,终于骂得累了,只得在墙头坐了下来,低低叹了口气:“算了,我干啥管你们要死要活啊?老太婆似的。”
是啊,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呢?伍崇卿不想回家,那就不用回家啊,何须自己操心?琼芳想离家出走,那也成全她啊,何须硬拉她回来?
这几年到底在忙什么呢?自己东奔西跑,忙碌不堪,却不知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眨眼间十年过去了,华妹生出来了、姊夫升官了、师姐收徒弟了、连伍崇卿也成了个大流氓,却只有自己一个人痴傻傻地呆在那儿,连要什么都不明白。
好像一直是这样的,这世上多自己一个不多、少自己一个不少。天下没人关心她,连她自己也不想关心自己。崇卿说得没错,自己是该嫁了,可要嫁谁呢?嫁给鬼魂么?什么宋通明、祝康,纵使天下男人全死光了,她宁可望海里一跳,也不要和这两个牵扯。
如此这般,只好蒙了,什么都蒙,遇到黑衣人,蒙。遇到白衣鬼,蒙。连自己的终身大事也来蒙,一年一年蒙下去,蒙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她也还要蒙。
蒙过了元宵,就是正统十一年了,自己也快三十岁了。等琼芳嫁出去以后,全北京怕只剩下自己一个老妖女,孤零零地过着日子。
在这雪花纷飞的夜晚里,娟儿孤身坐在墙上,她望着若隐若现的明月,心里依稀有些思念,可她却不知该寄往何方。
咕嘟嘟,肚子饿了起来,颇有煞风景之感。娟儿暗暗咒骂,自知过了二十五岁后,肚子极易发饿,吃什么、胖什么,随时都能成个圆婆婆。她摇了摇头,当即纵落墙下,沿街叫喊起来了:“琼芳、琼妹、琼娘娘……是娟儿来找你啦,快出来吃宵夜啊……”她沿着羊市大街走去,越走越饿,
越饿越渴,也是追逐崇卿一夜,到得后来,忍不住坐地苦叹:“累死我了,谁给我牵马来啊?”
大街寂静无人,店铺全关门了,娟儿肚子饿得扁了,便只溜到店门口偷看,她挨家挨户地走着,忽见一处地方卖着苹果,门拴铁炼,门板却不曾紧合,恰可供一颗苹果通过。娟儿笑道:“有东西吃了。”当下拔出腰中长剑,从门板中刺出一颗苹果,喀喳喀喳地咬了起来。
吃完了苹果,娟儿倒也好心,便把苹果核扔回了店里,算是有借有还。她坐在果子铺门口,两手托腮,怔怔望着夜空,发起了呆。
月色皎洁,雪云慢慢散开了,照出了羊市大街的情景。娟儿仰望天上星空,忽见天际流星闪过,她大喜过望,急忙来许心愿,嚷道:“我要……”流星一闪即逝,她却不知自己该要些什么,一时心情更坏了,只鼓起了腮梆子,待要站起身来,两腿偏又酸得很,看追逐了崇卿一整夜,不免把她累坏了。
骤然间,又是一颗流星飞了过去,娟儿总算也知道要什么了,当即大喊:“给我一匹马!”
少女许愿,本属无稽之谈,不过此时若真有匹马骑,倒也可以省事不少。她打了个哈欠,眼见又是一颗流星飞过,登时哈哈笑道:“给我苹果吃。”都说天助自助者,忙从门板里“借”出苹果,自顾自地啃了起来。
喀喳一声响起,苹果给咬了一口,却听一声低响:“啡啡……”
有怪声?娟儿眨了眨眼,不知这是哪来的怪响,她赶忙抬头起来,听得隆隆奔驰声,街上射过了一道红电,迅捷异常。娟儿吃了一惊,赶忙起身察看,却见街上寂静空旷,却是什么都没有。
娟儿咦了一声,适才听隆隆声大作,好似马蹄飞踏而过,可说也奇怪,北京里除公务在身之人,严禁百姓骑马,看此地并无官衙,怎可能有马儿到来?她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低头去咬苹果,喀喳一声传过,猛然又是一阵隆隆巨响,娟儿急忙去看,只见面前飞过了一道火雷,如闪电、如飞鸿,不过双眼一睐,便已奔过了整条大街。
这回眼里看得明白,方才真来了一匹马,一晃而过。她张大了嘴,左顾右盼,却没见到那匹马,不知躲到哪儿去了。她低头看着手上苹果,忽然心下一醒,便将苹果远远扔出。
隆隆、隆隆,巷子里马蹄踏地声大作,一道野火飞驰而来,半空衔住苹果,便又消失不见。
“好快的马……”娟儿真是呆了,看自己的身法已属罕见,奔驰之速却不如崇卿,可崇卿若要与这匹红马相比,却要远远瞠乎其后。也是她小孩子心性,见了稀奇东西,便想仔细抓来瞧瞧,想起适才流星许愿,更加笃定此马与自己有缘了,忙从门里“借”出两颗红亮的,装出了卖果子的模样,娇唤道:“好吃吆,客倌快来尝尝吆。”
苹果远抛而出,红影再次飞来,轰地一声大响,半空中苹果消失无踪,红影也已晃过,若非地下还留着一摊马屎,娟儿真要以为自己眼花了。她捏着鼻子,拿起苹果晃了晃,道:“别急着走
啊,这儿还有一颗呢。”
她伸长了手臂,左摇右晃,只想引诱红马过来,奈何宝马多半骄傲,招摇了半天,却不见红影靠近。她喔了一声,道:“不吃啊,那我自己吃了。”拿起了大苹果,欢欢喜喜地吃了起来,不忘大声笑赞:“甜!真是脆!不吃可惜呢。”正吃食间,听得踏踏之声逼近而来,地下多了道黑彭,娟儿眯眼偷看,只见面前真来了一匹马,大红马。
非常高壮的巨马,当比寻常马儿大了一倍。它通体火红,浑身上下不见一根杂毛,马尾马鬃,宛如怒火腾烧,这非但是匹好马,还是匹难得一见的名驹。
名驹价值不菲,现下却偷眼看着自己的苹果,好似颇为艳羡。娟儿哼了一声,道:“不给你吃了。”说着渣巴渣巴大嚼起来,吃了个腮梆子饱饱。那红马见没得吃,便只垂头丧气,缓缓而走,看那无精打采的模样,想必是饿坏了。
娟儿笑道:“别走、别走,这儿有的是。”当下举起长剑,使出了九华山的飞帘快剑,从门里剌出一整串苹果,便朝红马扔去。咯咚隆咚,三只苹果着地滚来,那红马居然不必转身,迳自倒退行走,随即低头大嚼起来。
喀兹,苹果入口,好似塞牙缝一般,一口消失不见。转眼三只苹果祭了五脏庙,那马却还嘶嘶悲鸣。娟儿苦笑道:“你……你等等啊,我给你‘借’整篓子的。”说着当当乱砍几下,云时铁炼断裂,苹果铺已然开门。她也当仁不让,捧出了满满一大蓝的红苹果,放到了地下。
喀喀滋滋,都说马不知脸长,看这红马急急奔来,埋首竹篮之中,辛苦大嚼,好似数日未食。娟儿也趁机走到红马之旁,正要抚摸它的长毛。那马微微一惊,啡啡骇然,娟儿柔声安慰:“别怕、别伯,我不会欺侮你的。”那红马眨着长长的睫毛,眼看苹果还等着自己,赶忙低头猛吃,娟儿总算也伸出手来,一边微笑抚摸,一边细目打量。
这只马真的很大,它四足骏长,离地几达丈许,体型可说极为罕见,尤其那毛色晶莹,红里透火,京畿虽说名驹无数,却不曾见过这般秀美之物。
娟儿越看越是羡慕,不知这马的主人是谁,怎能饲养如此神驹?她细细看了半天,只见这马并非无主之物,它的马蹄上打着蹄铁,背上还有马鞍马蹬,可来回细看之下,身上却找不到主人的印记。
寻常马匹都打着烙印,假使这匹马是朝廷军马,臀上必然见得到“勤王军·骠骑营”的印记,若是西北归来的“正统军”战马,根本不必去瞧烙印,单从蹄铁形状便能瞧出,可这匹马没有这些记号,如此说来,它不是官家之物。可要说是私人豢养,却又不像,毕竟京城的王公大臣最爱炫耀,家里若有如此神驹,早已牵来献宝,哪肯窝藏在家?
娟儿摸了那马儿一阵,慢慢与它熟络了,便凑到了马耳朵旁,柔声道:“马儿乖,既然找不
到你的主人,那你就是我的了,好不好?”俗话说了:“有奶便是娘”,那马儿吃了苹果,心情不恶,便紧紧挨近了娟儿,擦擦磨磨,想来是只公马。娟儿给它舔了几舔,登时笑了起来,道:“走吧,我还得去找个朋友,你得负着我喔。”
那马儿实在巨大,娟儿虽有轻功在身,可乍然翻上马背,眼见自己离地如此之高,还是不免一惊。加之那马蹬太长,虽已伸长了双腿,却还是构不着,想来这马原先的主人定是极其魁梧之人。她吐了吐舌头,便又将马蹬收短,轻声道:“走吧。”
红马开始走了,听得隆隆之声,不过要它小小试跑,它居然就飞驰了起来。娟儿见它如此勤奋,忙道:“不打紧,慢些、慢些。”慢字一出,那红马好似听错了,霎时向前一冲,须臾间化为江电,但觉刀风刮面,两旁景物擦身而过,转眼便奔过了整条街,娟儿猛吃一惊,方知这马先前真是在闲晃,如今这般试蹄,方称得一个“跑”字。
娟儿大为兴奋,忖道:“这马如此快法,以后伍崇卿撞见了我,那是死路一条了。”她有意试一试红马的威力,当即提缰驾绳,催促道:“快跑、快跑。”啡地一声,红马骤然而停,险些把娟儿甩了下来,她心下醒悟,才知这马是个反骨,便道:“不许动。”
轰!轰!轰!雷轰电闪了,眼前狂风逼面,娟儿全然睁不开眼,只能尖叫道:“慢点、慢点!”那马益发快了,快得无止无尽,娟儿啊地一声,尖叫道:“快给老娘冲!”嘶嘶马鸣之中,那马儿放缓了脚力,缓缓而行,随即停步下来。
娟儿呸了一声,道:“你这怪物可狂傲了,要你快,你便慢,敢情也是个造反的么?”那马儿听得责备,自也不知不觉,只管低头张望,好似野狗闻尿。娟儿骂道:“你干什么?可是想在路边撒尿么?再不听话,我便给你取个难听的名字,让你一辈子翻下了身。”
那马儿不理不睬,自管漫步而行,娟儿又道:“你别不睬我,你想叫什么名字,赶快说。”红马纵使听得懂人话,却也不能言语,娟儿自顾自地笑了,她拍了拍马屁股,又道:“不说话啦,好吧,那以后就叫你小红了。”
那马儿悲鸣一声,居然人立了起来,向前飞奔而去,娟儿噗嗤笑道:“怎么,嫌这名宇寒酸么?”娟儿一向读书不多,毫无学问,想来想去都是“小黑”、“小白”之类,养狗也似,虽想给红马改名,却始终想不出个妥切的,正浑噩苦恼问,猛听一声惊叫:“赤兔马!”
娟儿微微一愣,还不及作声,便见铁棍木棍围攻而来,四下更是骂声不断:“***!又是这家伙!快宰了它啊!”娟儿吓了一跳,慌乱间驾马趋避,只怕又撞见了黑衣蒙面人,正要逃命而去,忽然眼角一转,背后却是十来名官差,个个手持棍棒,自在那儿大呼小叫。娟儿安下心来,忙调转马头,大声道:“别乱来,我是伍大都督的家人,大家有话好说。”
黑衣人是坏蛋,不归姊夫管,可官差不同,个个都是大好人,果然才听得“伍大都督”的名
号,便已定住了身形,待见马上女郎身穿貂袍,容貌颇美,霎时发一声喊,齐来叩首:“参见都督夫人!”娟儿满面通红,自知给错认了,也是怕多惹纷争,只得装出师姐的贤慧模样,挥手道:“行了,都平身吧。”众官差磕头三次,齐声道:“谢夫人。”
娟儿平日少与官府打交道,眼见众官差必恭必敬,却也不知该怎么摆架子,喃喃便道:“你们……你们是哪个衙门的,为何要打我的马?”一名官差躬身道:“启禀夫人,卑职是刑部的官差,姓王,官职押司,不知此马为夫人所有,还请见谅。”娟儿皱眉道:“原来是刑部的王押司。你……你好端端的不在刑部看牢房,却跑到城西来做什么?”
那王押司愣住了,道:“夫人,这儿就是刑部啊。”娟儿吃了一惊,左瞧右望,待见四周全是官衙,更远处的大街聚了好些乞丐,自在那儿烤火饮酒,才知自己真已到了东直门大街,想来这红马脚力飞快,转眼间便从城西来到城东,自己却是浑然不觉。她咳了几声,又道:“行了,那……那你又为何追打我的马儿?可是想偷它么?”
那王押司苦笑道:“夫人说笑了,这马性情狂暴,连着几日冲撞刑部大门,连着踩断了五个弟兄的腿。咱们若非是气不过,哪里会拿棍子打它?”娟儿又咦了一声,她与红马邂逅片刻,倒不知它有这个怪脾气,喃喃便问:“这马经常冲撞衙门?为什么啊?”
王押司惊道:“夫人,这该问您吧,这马儿不是你养的么?”娟儿脸上一红,不好明说这是终边捡来的,便道:“这……这马是我姊……我……我那个丈夫送给我的。”
王押司长长地哦了一声,道:“原来这马儿是这样来的。了不起,还是大都督身手高,不然可没人抓得住它了。”娟儿愣住了:“怎么?你们……你们也在抓它么?”王押司叹道:“可不是么?这妖孽不知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五天前在咱们刑部一带徘徊,每逢半夜便现身出来踩人。咱们赵尚书气了,便请勤王军的高手过来诱捕,却给它踩成了重伤,唉,说来还是正统军技高一筹,可总算逮住了这只妖孽。”说着恨恨不已,八成还想补它个两棍。
娟儿见这马来历太怪,居然惹得各路人马围捕,也是怕惹祸上身,忙道:“你们放心吧,我……我以后会绑好它的,绝不会让它再来捣蛋。”王押司如释重负,躬身道:“多谢夫人。”
眼见众官差转身走了,娟儿忽又想起一事,忙道:“等等,你们方才怎么称呼这匹马的?可否再说一次?”众官差脸上一红,不敢说话,娟儿柔声道:“别伯,我等着听呢。”
众官差互望一眼,只得依实说道:“他……他马的。”娟儿呸了一声:“别胡说,你们说得不是这个名字。”众官差面面相觑,不知她要问些什么,却在此时,听得嘎地一响,刑部大门开启,走出一名官差,那红马一见门开了,立时昂首高鸣,前蹄人立,竟要冲入门去,吓得众官差惊慌奔逃:“***!这赤免马又来啦,大家别给它踩断腿啦!”
众官差转身欲逃,娟儿赶忙拉住缰绳,道:“别走、别走,就是这三个字,赤兔马、赤兔
马。”她轻触马颈,安抚了马儿,又道:“你们怎知它是赤兔马?”
众官差愣了,一时不明究理,王押司苦笑道:“夫人没听说书先生说么?这关老爷骑的马就是赤兔马,一身红毛,脚程也是快若闪电,这马如此快法,若不是赤兔,却是什么?”
关老爷庙里挂了幅对联,称作:“赤面秉赤心,乘赤兔追风;青灯读青史,仗青龙郾月”,娟儿心下大喜,万没想到自己捡到了赤兔马,当真是大大赚了。她见众官差仍旧呆立在旁,忙摸出了几文钱,一人打赏一个铜板,嫣然笑道:“多谢你们了,这些赏给你们吧。”
众官差收下了铜板,不觉咦了一声,王押司怒道:“还愣着做什么?都哑巴了。”众官差低声苦笑:“多谢夫人厚赐。”眼见官差们愁眉苦脸,娟儿自也不知自己败坏了师姐名声,便笑道:“好了,劳驾你们了,大家再见吧。”说着提缰驾马,再寻琼芳去也。
哒哒、哒哒,一人一马离开刑部,娟儿亲吻马颈,微笑道:“赤兔马,我知道你的名字了。”她见红马垂首低头,好似闷闷不乐,便笑道:“以后不许再去捣乱了,知道吗?”
红马不会说话,啡啡几声传过,再无声息。娟儿有意带着红马四处献宝,心下便想:“师姐平日最爱看马,等她见了我这匹赤兔马,定是艳羡极了。”正喜乐间,转念又想:“我现下捡到了宝物,身价大大不同了,可得换身装束打扮,那才显得威风。”
娟儿掩嘴偷笑,想来要骑这骑红马,定得穿红衣裳,衣柜里的几件红斗篷、红披肩,这下全都能派上用场,只是自己要学人家骑马打仗,倒是不能不找件长兵器来使,转念便想:“关老爷是有神力的,他老人家的青龙郾月刀太重,我可不敢用。得捡柄称手兵器才是。”
她反覆忖量,只想找件应景的兵器,最好主人翁也是骑过赤免马的,那才叫做天造地设。可她平日少读史书,自不知还有哪位名将骑过赤兔马,她搜索枯肠,一时趴倒马背,寻思道:“梁红玉、穆桂英、柴郡主,这些都是女将,可她们有骑过赤兔马么?”
赤兔,赤兔,骑过这匹马的定是骋驰沙场的威武大将,名气定也大得紧,可到底还有谁骑过赤兔马呢?她搂着马儿的颈子,感觉着马儿的魁伟温暖,莫名之间,心里一阵悸动,仿彿有些似曾相识,她仰首望向夜空,喃喃地道:“赤兔…赤兔…好像有一句话说它的吧……叫什么马中什么赤兔的……”
想不起来,想不起来,娟儿茫然望着天空雪云,轻轻地呼唤了几声,不知怎地,心下一酸,忽有悲伤之感。她哑然失笑,擦了擦自己的红眼睛,也不知自个儿是怎么了,当下用力摇了摇头,回首遥望刑部,待见官差们仍在瞧望自己,忙提疆驾马,急寻琼芳去也。
蹄声隆隆,赤兔马绝尘而去,大街再次静了下来。官差们打盹地打盹、聚赌的聚赌,便如过去几十年的老糢样,再次清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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