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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小泥鳅(上) (第1/3页)
从九岁那年算起,小泥鳅就独自住在这里了。
一个人住,自由也自在。口渴了,便从后院古井里打水出来,肚子饿了,便去一里外的小镜湖畔钓鱼。天色暗了、困了,他便溜到妈妈的床上睡觉。
妈妈的房舍无顶无墙,只余一张空床。只是小泥鳅从不寂寞,夏日里蚊虫飞舞,秋夜里落叶飕飕,从床上仰望天际,有时月照银海、缀点繁星,有时蓝天白云、小鸟翱翔,不时还会降落下来,栖在小泥鳅的鼻子上。
虽然这般快活,可小泥鳅却还挂心一件事,不论他在捕鱼打水,还是读书写字,他的眼角一直在留意,留意妈妈房里的那座大衣柜。
又大又破的衣柜,连接了地狱与人间,小泥鳅始终苦苦守候,等那衣柜再次开启……让他再次见到地狱里的那个恶鬼……
第一回背出道德经的那天,往事历历在目。
「来!三十五!执大象!」外公捧着旧书,喊出章回号数。背诵声传来,小脚打着拍子:「人示以可,不器利之国,渊于脱、可不鱼……」他摇头晃脑念道:「强刚胜弱柔,明微谓是……」
满口胡言怪语,道德经虽以艰涩闻名于世,却非无字可解,一旁舅舅蹙起了眉头,附耳问向外公:「像是背错了,是不?」外公愁眉苦脸,一边对照古文,想来确实离了谱。他将小泥鳅拉到跟前,叹息嘱咐:「来,咱俩重背一遍……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陡然间,外公咦了一声。「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倒过来便是「人示以可,不器利之国」。发觉此处奥秘,张口结舌的外公望着面前小童,喃喃自忖:「小泥鳅……你……你……」
「公公像是好吃惊啊?」四岁的小泥鳅嘻嘻笑着:「你不是说了么?倒背才是如流啊!」
倒背如流的小泥鳅,什么都开心。
住到这大房子以后,小泥鳅更开心了,那房子好大好大,从娘的卧房瞧去,可以瞧见镜子般的湖水,窗外花树绿香香,蓝天绿地如茵,小泥鳅真个觉得家里发财了。
那天小泥鳅背完了整本道德经,便跟着外公来到娘的香闺里,他东瞧瞧、西看看,还没来得及问窗外那棵是什么树,便给外公拉着跪倒了。
「乖乖小泥鳅。」外公带着小泥鳅,面向衣橱,他这样笑着:「一会儿记得要诵经喔。」
面前的衣橱好大、好新,望来像是一座大宅门。小泥鳅眨了眨眼,不知自己为何要背经,却听舅舅笑了起来,插话道:「小家伙,背就背,你可记得,千万莫要倒背啊!」
哈哈大笑中,小泥鳅凝视着大衣柜,不知里头有什么奥妙,他更加惊讶起来了,抓了抓脑袋,还不及问话,便听姥姥这样说了:「行了、行了,你父子俩出去吧,这儿男人不能留。」
外公与舅舅相顾一笑,父子俩各从地下爬起,并肩离开,小泥鳅最是懂事,一听男人不能留,正要跟上外公舅舅的脚步,却给外婆拉住了。
「你别走。」外婆含笑搂来小泥鳅,抚了抚他的聪明小脑袋,道:「你得留着。」
「不要!」小泥鳅嘟着小嘴,忿忿不平:「婆婆说男人不能留,难道小泥鳅不是男人么?」
「你不一样、你不一样。」外婆挽着小男人的小臂膀,温颜笑道:「你是男人没错,可你是咱们杨家的心肝宝啊。」
喔,杨家的心肝宝啊!生平第一回听到这样的称号,小泥鳅真高兴,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外公和舅舅像猫儿般溜出去了,既是心肝宝,小泥鳅也不急着走了,正要依偎到外婆怀里撒娇,忽然鼻端传来香味儿,引得小泥鳅心跳加促。
这是什么味道呢?玫瑰花儿长脚走路了么?小泥鳅眯眼嗅了嗅,转头去望,赫然讶道:「娘……你……你好奇怪啊……」
面前的娘亲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穿着奇怪的衣裳。
真是怪衣裳……两条红线挂着一兜红布,比乞丐的破洞烂衣还少了点料子。虽是这样,小泥鳅还是呆呆望娘,柔亮亮的肩头腻肤,像是擦了光漆的白羊儿……红烫烫的瓜子脸颊,看来比黄昏晚霞还要晕……她好美好美……
小泥鳅红了脸,他垂下小脸,避开娘的脸庞,却不小心瞧到了娘的那双白腿。
没穿凤裙的娘,在小泥鳅面前露出了玉腿,那也是他生平第一回望见女人的白腿。小泥鳅害怕起来,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高声背诵:「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在外婆的笑声中,娘拉着小泥鳅,三人面向那座大衣橱,一同跪了下来。小泥鳅拼命背诵着,妈妈与婆婆将小泥鳅夹在中间,模样像是大拜拜。小泥鳅满心疑惑,只能一心二用,他一边背著书,一边猜想……
为何要跪下呢?黑灶有灶神、古树有树神,难道衣橱里也有橱神么?
正想间,衣橱里传来喀地一声,也打断了小泥鳅的背书声。他呆呆抬起头来,娘与外婆却同时弯腰垂头,前额触到了地板。
衣橱里有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小泥鳅不由自主地站起,正要向前察看,却给外婆一把拉倒了,她按住小泥鳅,让他趴伏在地。小泥鳅没学娘用额头触地,他只用下巴抵着凉地板,虽然张嘴挺费力,他还是忍不住开大了嘴,就像面前的衣橱一样。
衣橱开了大嘴,吐出了一个人,男人。
那天小泥鳅实在太惊骇了,他活到了四岁,头一回见到衣橱会吐出活人。可能是太讶异了,他不记得男人长什么样了,只晓得他有个胖肚子,全身黄闪闪的,像个大赢家。
大赢家从衣橱里走出来,他哈哈大笑,笑得挺开心、挺得意,好似怕旁人不晓得他挺快活。他走到娘的面前,笑道:「宝贝儿,喜欢这栋新房么?」
娘垂下脸去,她搂着小泥鳅,细软软地呢喃道:「只要是万岁爷赏的,臣妾都喜欢。」娘的嗓子像是给掐住了,又柔又嗲,男人更是哈哈大笑,他俯下身来,拍着小泥鳅的脑袋,笑道:「说得好!说得好!这可是朕赏给你的龙种啊!」
男人的大手使劲拍着,小泥鳅给打得好疼,他有些不高兴了,正要开口相骂,一旁姥姥急忙推了推他的背,低声道:「快……道德经,赶紧背……」小泥鳅哦了一声,启齿道:「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还没名,那男人便扛起了娘,将她拖到屏风后头去了。一声娇唤传出,男人一直哈哈大笑,娘也发出了奇怪声响,小泥鳅咦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回头去望,便给外婆拉走了。小泥鳅脚下仓促,心里却满是纳闷,他一边回头瞧望屏风后的人影,一边高声背诵:「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是故……
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故兴之……是谓微明……
第二次背诵这段文字,小泥鳅五岁了。
这天下午,小泥鳅依旧背著书,来到了娘亲的卧房,旁边一样有外公、外婆、舅舅,只是不同于上一回,屋里还多了一个漂亮女孩子,小泥鳅称她做「舅母」。
这日小泥鳅又学了一个新把戏,他一边忙着背书,一边把几罐染料倒入茶碗里,染色互混互杂,水面荡漾,慢慢晕开了一朵紫花。
「行了!行了!真聪明!居然给他找出秘方了!」外公笑得泪水渗出,舅舅也是拼命赞叹:「染紫啊,咱们杨家硝了几十年羊皮都不成色,咱这小泥鳅不过区区五岁,他便成了啊!」
众多大人簇拥着小泥鳅,齐声欢呼,小泥鳅呆呆望着身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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