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之历数在尔躬(四) (第3/3页)
。错只是错在他没料到蒙古人已有大炮,可怜他的城墙不够厚,只能在铁木真的面前倒下了。」
全场闻言默然,均知上天不仁、必将亡花剌子模。无论扎兰丁渡不渡河、蒙古的这柄屠刀仍将斩来,恐怕韩信、项羽复生,也保不住花剌子模的举国妇孺。牟俊逸、马人杰都叹了一声,想来也没话说了,何大人低声道:「杨大人,我看时候也差不多了,咱们也该……」
「大家都坐着。」杨肃观拿起茶杯,朝砚台里倒了倒水,道:「诸位,杨某留世子下来,是要告诉他们,如何才能打赢这一仗。」何大人闻言一征:「你是说……你能保住花剌子模?」
杨肃观低头研墨,润了润笔,轻声道:「岂但保住花剌子模?杨某若生于西域当时,成吉思汗若敢来犯,我将亡他蒙古种姓,使其从此不复在。」
牟俊逸笑道:「杨大人别要空口说白话啊。你若有这般兵法本事,何不请伍定远让贤,由你杨肃观上去?」杨肃观微笑道:「牟大人这是为难我了,杨某其实不懂兵法,也没带过兵。」
牟俊逸笑道:「那杨大人夸夸其词,所为何来?你凭什么与蒙古战神相抗?」杨肃观提起白纸,拿着浆糊刷了刷,贴到了墙上,随即提起笔来,写落了两个字,道:「凭这个。」
墙上多了两字楷书,端正严谨,众人凝目一看,齐声道:「正道?」相顾愕然间,只见杨肃观放落了笔,道:「诸君,何谓正道?正道者,就是做对的事。」
牟俊逸呆了片刻,实在忍俊不禁、终于捧腹大笑起来:「杨大人,你也配谈正道了?那天下婊子不都能给自己立牌坊啦,哈哈!你打算拿这个笑死成吉思汗啊?」
杨肃观润了润笔,在「正」字之旁添了几笔,见是个「文」字,却成了一个「政」字。
众人呆呆看着,齐声道:「政道!」杨肃观放落了笔,颔首道:「这个政道,就是杨某毕生的道统。亦是灭蒙古、击战神,抗击世间一切外力的必胜之道。」银川公主原本默默无言,此时忽然抬起头来,轻轻地道:「杨大人,何谓政道?」
杨肃观环顾堂下,道:「政者、正也。子率以正,孰敢不正?这个政道,其实也就是正道,然诸位可曾想过,古人造这个『政』字之时……」手指提起,定向墙上那个「政」字,道:「为何要多加一个『文』字边?」
牟俊逸冷笑道:「拿着正字作文章啦。」杨肃观微笑道:「说得好。正道者,所行皆为对的事。政道者,所言必是对的事。这个『言』字呢,便是要让你打从心里相信,我所作所为的这一切……」行下台来,俯身望向牟俊逸,握住了他的手,静静地道:「都是对的事情。」
牟俊逸哼了一声,别开头去,这回却也没再讥嘲了。一旁何大人干笑道:「杨大人,你靠着这个『政道』,便能挽救花剌子模吗?」杨肃观道:「这个自然。打一开始,花剌子模就用不了扎兰丁,甚且也用不了摩诃末,哪怕再多的贤臣勇将,也无法挽救当时危亡。说来世间能救花剌子模的,也只有这个『政道』。」众人愕然道:「为何如此?」
杨肃观伸出手来,指了指那个「政」字,道:「诸世子,欲知一国之兴衰,必先观何处?」载昊道:「必先观钱粮。」樉德道:「必先观百姓。」载允道:「必先观军马。」小胖子狂喊道:「必先看神仙姊姊漂不漂亮!」
杨肃观道:「勋毅有大才,你说吧,欲知一国之兴亡,必先观何处?」那勋毅道:「观一物,必先观其内。」杨肃观道:「何为一国之内?」勋毅道:「为百姓。」杨肃观道:「何为百姓之内?」勋毅道:「为法制风气。」杨肃观道:「很好,那法制风气之内呢?」
勋毅沈吟不语,马人杰便道:「天下之风气,必起于天子。」杨肃观道:「是了,那天子之内呢?还有什么?」牟俊逸冷笑道:「私心。」杨肃观哈哈笑道:「俊逸兄大材。天子之内有私心。可牟大人怎不说说,天子的私心都藏于何处?」
牟俊逸咳嗽几声,并不回话,杨肃观笑道:「难得世子都在这儿,牟大人不说,那杨某说。这帝王私心之所在,便在后宫。那儿有他最心爱的人,故而在他心中的份量,足与天下等值。」
这话已然影射时政,自是谁也没接口。良久良久,忽听马人杰道:「若是皇帝并无所爱之人呢?」杨肃观道:「那他就不懂得爱任何人。他的私心会是古往今来、天下最重。」
杨肃观笑了笑,望向了银川公主,又朝诸大臣瞧了瞧,道:「所以杨某观花剌子模之国政,第一件事不是看它的府库存粮,也不是看它的百姓风气,而是看摩诃末的后宫,看看他的私心何在,看看有谁可以分掉他的权。」灭里啊了一声:「你……你说得是秃儿哈干太后!」
杨肃观道:「就是她。扎兰丁下野,是太后致之,摩诃末无能,是太后令之,然太后虽为弱女子,亦可能有英明处,何以言为病灶?其实这个病,不是病在她这个人,而是病在这件事,她抓了权,却不肯担责。她不担责,却又抓了权。故而有责者无权、有权者无责,做错事不知痛,便如行尸走肉,故曰花剌子模已死。」
牟俊逸冷笑一声:「杨大人,你想治痼疾,蒙古大军却已在城外,这远水救不了近火,你若是扎兰丁,你要如何应付?」杨肃观道:「我若是扎兰丁,将自率国中三千美女、献一切宫内金帛,俯爬匐匐,出城跪降,以求保存举国之实力。」牟俊逸道:「若成吉思汗杀你呢?」
杨肃观道:「那便死吧,王子出城乞降,尚且被杀,则举国上下谁敢再言降?王亲贵族一旦心不存侥幸,势将万众一心,起而抗之。成吉思汗若不死于西域,是为侥幸。我见国家保存、百姓俱在,虽死犹生矣。」
马人杰道:「若成吉思汗放你生路,可不久又来需索,你将如何应付?」杨肃观道:「我若能逃过死劫,入城后便将政变。」众人大惊道:「政变?」杨肃观道:「是,我将幽禁太后,罢黜可汗,尽杀举国异心之人。三年之内,我将血洗蒙古,使全漠北闻吾之名,如婴儿之闻猛虎,嚎啕悲泣于万古,以昭天下之大信。」
听得杨肃观公然谈论政变,何大人、房总管、诸大臣,人人面面相觑,深感此言之大逆悖乱,已臻于极。牟俊逸低声冷笑:「杨大人,你……你真想造反啦你?」
杨肃观淡淡地道:「有些事,我不单是说过,还已经做过。请你们牢牢记得,杨某的政道,所言必是对的事。」说着朝八王世子欠身:「诸世子在上。臣甘冒天下之大不讳,直言上奏、句句肺腑实言,尔等若能谨记在心,则……」说着说,便摘下了「政道」二字,露出后头的黄榜,正是那七个大字:「天之历数在尔躬」。
一片静默间,杨肃观收拾了东西,步下高台,随即把殿门推了开来,但见狂风暴雪扑进殿里,杨肃观微一仰首,便已迈步行了出去。
杨大人前脚一走,世子们跑的跑、玩的玩,有的哈欠连连,有的睡得打呼,更有小胖子偷看美女的。一片吵嚷间,银川霍地起身,便也尾随而去,灭里急急追上,喊道:「殿下!等等!」
房总管苦笑几声,眼看杨肃观走了,当下行到殿门,大喊道:「文较已毕!诸王亲随,入场接驾!」喊声一出,殿外满是叫喊:「载昊啊!考得好不好呀?」、「载儆!父王来接你啦!」
堂上热闹吵杂,只见徐王、唐王亲来探望,鲁王、康王则由王妃到场,那峨眉掌门严松也在人群中,看他个子高,望来极为显眼,只在载允耳边说话。
转眼之间,诸世子走的走、散的散,已是一个不剩,众大臣却还坐在那儿,陈二辅苦笑道:「这杨大人非得语不惊人死不休?这当口说这种话,真想把咱们几个都拖下水啦?」何大人低声道:「老夫先把话说清楚啦,今晚的事,谁都别望皇上那儿告状,我可不想惹麻烦。」
牟俊逸骂道:「怕什么?这小子料定咱们不敢告!我偏要告!」马人杰叹道:「都别说了,走吧。」提起了拐杖,向地力撑,便也一拐一拐的离开。
大风雪之中,堂外慢慢站起了一人,抖落了满身白雪,正是卢云。他朝掌中呵了口暖气,转头去看殿前广场,那杨肃观的身子已成了小小一个黑点,快要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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