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2/3页)
件就约成了这个村子的一条习俗,凡遇丧葬,不用邀集,所有男人都自觉前往,宁可劳力过剩而空闲,毋使人手紧张而把灵柩搁置在半路上,谁家也难保不遇丧葬之事而用着旁人的时候。还有一层意思,即是给与自己同在一个街巷里生活了半生的死者的坟地培一锨土,表示庄稼人的一点哀思,一种古朴的乡亲情谊啊:乡村人至今遵循着午时入葬的迷信习律。眼看午时已到,景荣老五看见自家街门外的土场上,只有三五个尚未成年的娃娃捐着铁锨在晃悠,他有点沉不住气了,急得在屋里院里出出进进,慌急不安。眼睁睁等到午时已过,仍然不见人来,灵柩冷漠地停放在屋子中间的灵堂上,不能启动。队长龙生在村巷里吼喊人的声音,使景荣老五愈加惭愧和惶惑了。拒葬——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景荣老五心里不能不承受这个既成定局的事实。
这是令死者的亲属最难承受的耻辱,只有生前在世时劣迹深重的人,死后才有可能招致如此的冷遇。小小的梆子井村,人们只记得清末民初年间发生过一桩死者无人抬灵的事情,那是梆子井村的一个土匪被外村人打死了,村民们耻于为这个败坏了村风民俗的恶人尽此劳举,致使土匪陈尸三天而不能“以土为安”。土匪的三个儿子齐刷刷跪倒在街心十字,替代土匪老子向乡党村民赎罪赎过,直到尚未成年的小儿子因羞愧冷冻而倒地昏迷,才感动得村里几位长老出面吆集起人手,把土匪被打得遍体伤痕的尸首草草塞进坟墓……
景荣老五蹲在房檐下的台阶上,年近七十的老人的皱脸,皱得更紧了,脸色蜡黄,眼睛痴呆,胡须颤抖,已经忘却悲伤,转化为怨恨死者的强烈情绪了。她眼睛一闭,直挺挺躺在棺材里,等待活人把她埋进地下,不曾考虑把难以承受的耻辱留给她的男人和儿女了!
“甭急,老爷。”生产队长龙生从街门外走进来,用明显的强装的镇静口气宽慰景荣老五说,“人马上就来咧!嗨!现时实行责任制,人都贪着自家的庄稼活儿……”
景荣老五没有搭腔,仍然直勾勾盯着冷冷落落的街门。龙生的安慰丝毫也不能减轻他心里的压力,反倒想,要不是当着队长这个官差,怕是你龙生也不来哩!老汉心里明白发生了怎样丢脸的事,现在无论如何也挽救不及了。
龙生看着景荣老五痛苦羞愧的脸色,难受极了。他急得在屋里站不住,屁股一转又走出街门,回过头来,恨声恨气地说:“老爷,我再去叫人,非把他们……”
“甭去咧!”景荣老五大喊一声,猛然从台阶上站起,奔出街门,拦住龙生,终于说,“我到……街心十字去……”
“啊呀!那算一回啥事嘛!”龙生惊慌地说,死死拉住景荣老五的胳膊,“万万使不得!”
农历三月温暖的阳光静静地照射在空寂的街巷里的土堆、粪堆和柴禾垛子上,行人匆匆,村巷静寂,现出一种压抑着的难堪的气氛。那些紧闭着或虚掩着的大门里,男人们和女人们在怎样嘲笑那位不能出门的灵柩里的死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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