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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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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第3/3页)

  在时代已经进入到公元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梆子井村的庄稼人,何以要用这种近于恶作剧的办法来为难一个业已死去的乡村女人呢?

    一、梆子井村的小河川道里,黄土源坡下,有个小小的村庄叫梆子井。这个村庄古远的祖宗为啥选用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做为他们的村名,连村里现在已过八旬的白须老汉也说不清来龙去脉了。

    梆子井村现在居住着六七十户农家,多数姓胡,杂姓不多;一幢幢新房和旧屋组成的庄稼院,紧紧凑凑地荟集在东沟和西沟之间的平场上。每到春夏,村里的榆槐椿揪树木,郁郁苍苍,河川里杨柳列岸,葱葱蓬蓬;数九交至,白雪覆盖了村后的源坡和村前的河川,房檐上吊下尺多长的冰凌柱儿……一个景致幽雅的北方村落。

    梆子老太本姓黄,是小河北岸黄家讫裁人,自幼以三石麦子两捆棉花的彩礼许订给梆子井村的胡景荣。过门这天,梆子井村的年轻后生用花轿把她从北岭上的黄家圪裁抬下来,涉过河水,抬进梆子井村来,停放到胡景荣家门口。男女老幼把屋里院外围塞得水泄不通,兴致十足地等待进入洞房揭去盖脸的红绸中的那一刻,新媳妇是怎样的眉眼呢?

    窗户纸被扯掉了,新挂的绣花门帘也被踩在脚下。没有机会挤进窄小的洞房的人,焦急地询问已经先睹过一眼的人,模样怎样?看过的人因为拥挤而喘着气,作难似地笑笑:“说不上来……”又颇费思谋地眨眨眼,滑稽地一笑,悄悄说,“脸……长得像个……郴子……”

    对于新来乍到梆子井村的任何一位新娘,谁也难得逃脱第一次亮相之后被众人品评和议论的难堪处境。男人们自不必说,已经被众人议论和品评过而且无一例外地曾得过一个形象的雅号的老媳妇们,也更有兴味地反复咀嚼着一个新鲜的绰号:梆子!哈呀!

    真像……

    这是生活贫困而又单调的庄稼人的一种乐趣,一般只限于新婚之后的十天半月里,尽兴取笑逗乐,甚至当着景荣的面说他的新媳妇的脸能当梆子敲,也不怕他犯心病。时日稍微一长,庄稼人各忙各的日月生计,谁还有心思去管人家景荣的媳妇的脸长脸短的事干什么呢!

    不管旁人怎样苛刻地取笑和逗趣,景荣对他刚刚娶进屋里的媳妇是满意的。尽管在揭去盖脸绸中时第一眼看见这位陌生女人的眉眼时,他也觉得那脸儿未免狭长了些,可他不在心。我的天!老父成年累月串游在渭河北岸产棉区给人家弹棉花,攒下一串串麻钱和铜元,花三石麦子加两捆棉花的礼价,给他订下了这个媳妇。可怜老父未能等到看见儿媳妇过门,自己已经累下痨病去世了,三周年也过了。他能在该当婚娶的年龄娶回一个媳妇,不用担心打一辈子光棍儿,已经很令许多穷弟兄们羡慕的了,怎敢弹嫌媳妇的脸儿是长是短呢?管什么梆子不梆子,哪怕旁人把她的脸比作扁担长哩!他是个庄稼人,穷庄稼人啊!要一个女人来给他管家,做饭,缝衣,生养孩子,而不是要一张年画儿上的人人儿贴到墙上天天去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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