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3页)
是用“这些婊子儿”来赞扬越南军民的。我们还注意到,他抚弄他的孙子——有一次,他竟把他三岁的孙子抱到劳改犯人干活的田里来,也用的是“婊子儿”!所以,每当劳改犯人听到他用“婊子儿”来称呼自己,都会感到一种家庭式的温暖。
去年夏天,“文化大革命”刚开始的那个月份,我们劳改大队在水稻田里薅草。王队长随公安干警去城里集体参观了本省的“文化大革命成果展览会”,回场后,没有进家,就扣着他那象张烙饼似的单布帽,撒开大步,急急忙忙跑到田里来。他站在田埂上用眼睛搜寻着,看见了我,于是几步跨过两条沟渠,兴奋地朝我喊:“哎呀!章永璘,你这婊子儿!你在五七年做的那个啥诗,用核桃大的字写着,挂在展览馆里哩!”他边说边用手比划:一个核桃是多大。他褐色的粗糙的拇指和食指箍成一个圆圈。那个圆圈刚劲有力,没有一点计的高雅悠远的意境,却又形象地把诗变成了一种实在的物质力量。“哎呀,你这婊子儿!哎呀,你这婊子儿!字好大好大咧!你他妈真能写……”
这时,人们的理解是:文字的意义是和文字的大小成正比的,已经开始把任何一句“毛主席语录”在任何文章里都用大一号的黑体字印刷了。这样,他就认为我一九五七年写的那首诗一定是非常重要、非常有意义的,不然,为什么要用“核桃大”的字来写?
尽管那是一份“罪证”,是供批判用的,可是在他心目中却获得了特殊的地位。听了他的大喊大叫,别的劳改犯人都对我侧目而视,目光里含着隐隐的惊诧和尊敬。我没有动声色,仍弯着腰低头薅草,而心里不禁又感到悲哀,又觉得自豪。整整九年过去了,可是外面的人还揪住我不放,还要把我的诗拿出来“示众”。但另一方面,这不也说明了我已经成了一个历史人物了么?历史人物实际上是群众造成的,不完全取决于他本人功过的大小,只要在任何“群众运动”中都忘不了他,他便会不由自主地取得一定的历史地位。而历史人物的命运却是由历史支配的,也不由他本人的意志为转移。我直起腰,把手中的杂草缚成捆,抛到田埂上。我看到远方的群山,沉默而庄严。我弯下腰,拨开稻苗寻找杂草,混浊的泥水表面上闪着粼粼的光斑,碟蝶而多变。啊!这两幅画面便是历史:既稳定又不稳定;做为人,就既要以不变应万变,又要力求多变以适应历史!
当我再次直起腰,把另一捆杂草抛到田边,我突然觉得我高大了,似乎是一个悲剧式的英雄。我环顾周围弯着腰薅草的犯人们,就象耶稣在各各他①的十字架上看着他左右两边两个强盗,还自认为“我是神的儿子”一样,涌起了一阵由精神上的优越感而产生的怜悯。 ①各各他:又称骷髅地,耶稣殉难的地方。 感谢他给我传来的信息!人在困境和屈辱中需要自以为是和自高自大来支持自己。
果然,历史的变化快速得令人吃惊。秋天,割完了水稻,劳改犯人开始把一捆捆割下的稻子背运到路边,再由大车拉到谷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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