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3/3页)
地人分租出来的一间房,一九四一年出生的张爱芬报低一岁,就近入了小学一年级。世棋常常出去转悠“找生意”,淑英也拿出少年时候在臭气冲天公共租界弄堂里吃苦的经验和精神,找出件布旗袍穿上,用条手绢把头发往后一扎就在骑楼边上用煤球生起火来。
不像淑英他们住的街这边一排三层旧楼,虽说也破也挤,到底还住的是正经房子。窄窄马路对过沿着铁道的一溜,却都是因应国民党迁台带来的人潮,铁皮烂木草草搭建,挤满了难民和摊商的棚屋。淑英正对门租给好几户群居的棚屋中一家姓韩,也是三口之家,丈夫早出晚归踏出租三轮车,女儿比爱芬小几岁,还没上学。几家合住的房子又小又闷,除非下雨,人高马大的韩太太总带着女儿在屋外起居,举凡烧饭、洗衣、串门、夫妻打架都在街边进行。韩太太穿一身本地人的碎花衫裤,可是高出众人一头,深目高鼻,五官分明,看起来有几分唐代壁画中胡人的气概,逢人自我介绍是“穆斯林”,可是邻居多半“莫宰羊”(闽南语“不懂”之意)。她对面望见淑英生个火也鸡手鸭脚,就带着女儿过来搭讪帮忙,淑英听说来人是“穆斯林”,就客气地说:“啊,那韩太太您不吃猪肉的!”一边把有一小块猪肉在内的菜篮移开,一边说:“这外边买来的菜不干净,给您挪一边儿去。”韩太太发现对门邻居知规识矩,还体贴入微,而且两人“同声同气”,马上要认同乡。淑英这个冒牌“大北京”这下算遇上了个正牌“大北京”,不过淑英自认家乡上海,基隆上岸时籍贯也是这么填的,可是遇上了热情的邻居,不忍扫兴,何况现下也算是北平人之妻,就也热情回应。
韩太太叫翟古丽,个性豪爽纯朴,待人热诚。相较满街长得矮矮小小言语不通的南方人,古丽一直嚷嚷在台湾碰见个北方人难得,遇到北平人那就是见了亲人,连彼此身世都没问清楚就喊“大姐”。可是实际年龄比刚满三十岁的淑英还小一岁的古丽,看起来起码大五岁,淑英不好意思认妹妹,就也叫“大姐”。古丽说自己名字是她姥姥那边家乡话“花”的意思,后来爱芬就叫她“花姨”,淑英叫“花大姐”。
花大姐手脚利落,力气大,起锅生火擀面造饭都是一挥而就,可是丈夫卖劳力收入微薄,每天不一定都赚得到小菜钱,淑英多年疏于练习做不来家事,哪怕晓得花大姐选购食材禁忌多,还是出钱搭伙。虽没有正式的雇佣关系,可是花大姐替自己赚了菜金,淑英也有人帮忙,两位先生虽只维持点头之交,两位太太却成了好姐妹。
在上海长大的淑英很习惯听男人说出去“找点生意做做”,只有时会问一句:“找到生意了吗?”暗示是时候世棋该出点家用了。可是外室出身,淑英有一般元配太太没有的好习惯,就是不问长问短,盘查行踪。世棋每天都衣冠整齐地出门,淑英不知道他出去做什么生意,只知道就在她耐心渐失,收音机里来来回回报道着南北韩要签停战协议的时候,世棋回来告诉她,准备搬家。
“搬家?”淑英吃惊地望着面有得色的世棋,问道,“要搬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