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3/3页)
婚姻的态度超越世俗,苦恼于所爱对他不理解,却没想过自己的行为和思想都只是受到封建文化的影响,根本没有什么独到的人生哲理。
从清光绪二十一年的《马关条约》,到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日本殖民台湾凡五十年。中华民国在一九二八年明文规定国民一夫一妻,不过当时这一条在大陆本土都是一纸具文,何况国民政府还管不到的台湾。台湾官方遵行日本定的殖民律法,民间就约定俗成,男人妻妾成群在汉人社会里一般被看成“有办法”,是养得起妻小、事业混得好的象征。台湾光复以后法定不能多妻,户口配偶栏只填得下一个名字,可是历史遗留下来的小老婆们怎么办?那就随办理户政事务的刀笔师爷各显神通了,如果住在一起,就以“寄户”人口处理,下面注记“二房”、“三房”,或留着暧昧的空白;金屋藏之的,算自立门户,让同一个男人在好几个家庭当“户长”、“父亲”,不追究“重婚”罪。银俊在一九四五年的秋冬之际出生,算民国人,可是追溯回去一两代,他的乡前辈不但在嘉义卖米的三妻四妾,银俊的祖父到台北卖菜发家,一样也有两个妻子、一个外室。爸爸郭三福虽然没能赶上正式娶小老婆的年代,酒家和茶室里结识的相好却很公开,也从不避讳带着儿子到风月场所去“学做生意”,银俊从小耳濡目染,一个茶壶配多个茶杯的男女关系对他像呼吸一样自然。
然而银俊毕竟不像父辈那样“去古未远”,他身处的社会在进步,人的思想在改变。国民党政府小心检查书籍报纸,垄断传媒,严格替人民思想把关,对谈情说爱的文艺作品却网开一面,好莱坞的电影和电视片占领市场,西风压倒东风。“现代人”银俊和前辈只追求“茶杯”不同了,他还要追求“爱情”。
银俊专科三年级的时候和同年的女朋友安心一见钟情,谈起美好的初恋。两人是俊男和美女,走在路上都引人侧目。这桩美事拖了十年,到安心成了没有行情的老小姐才开花结果的原因是,郭、安两家不是一个池子里的鱼。
郭三福出生于昭和元年,读过私塾,识汉文,小学校读了三年,也会讲日语。当时台湾人除了连姓名都改的皇民化家庭,一般汉人并不自认是日本人。不过认不认由不得自己,如果不是日本投降,郭三福也已经得到召集令,准备去菲律宾为天皇而战了。所以一开始三福很高兴日本战败,起码不用去南洋当炮灰。可惜台湾人很快发现从唐山过来接管的“公家”没比日本人更好;税更繁重,军队纪律差,警察欺善怕恶,对良民都索贿,心里就凉了。过了年把,发生二二八事件,国民党派军队清乡抓共党同谋,遭到逮捕枪毙的多半是台湾地方士绅。幸好郭家亲友只听说有人不巧上街遇乱挨过打,倒没有伤亡。家族中没死人,郭氏和外省人没有大仇,讨厌免不了,没到痛恨的地步。
日本人走后就失序的台湾社会痛苦地走上了新的轨道。城里有积蓄的富人在旧台币换新台币的金融政策上吃了大亏,乡下有田产的地主在土改政策下失去了世代累积的田地,在城市边缘,份属中产的郭家反而在风暴中安然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