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3/3页)
林小径,听见和父亲一样的乡音;我知道那既陌生又熟悉、
梦境和现实交错的恍惚感觉,作为中国人,我知道。
“这栋房子是祖父留给父亲的遗产,因为他是长子,长子出门打仗去了,没想
到家乡也变了颜色,永远回不来。父亲就把这房子送给了伊贡,伊贡回送给爸爸的
是一只手表,一只东德手表……”
那只手表躺在华德的抽屉里,早就停摆了。和东德的日子一样。
“那一个方向!”华德转身,往树林那边望去,有一幢黑漆漆的房子,“一定
是那个房子!依照爸爸的说法——”
看不清他的脸,但感觉得到他悸动的情绪:“那是一个酒馆,祖父常去的酒馆。
祖父本来很有钱,镇上第一家百货公司就是他开的,然后纳粹来了,没收了他的财
产,因为他是个不肯转方向的社会主义者——很讽刺是不?纳粹之后东德变成社会
主义国家!父亲说,祖父后来就一天到晚坐在那酒馆里,藉酒浇愁——你等等,我
去看看。”
房子在一片废地的那头,废地上长着比人还高的杂草,星光下一片荒凉。他从
野草和树林的黑影幢幢中冒出来,好像来自时光的幽深邃道。
“还是个酒馆!”他说,“只是喝酒的人散了。”
我们往伊贡的灯光走去,听见菊花丛里,一只刺猬在粗声喘气。
马蒂斯
酒,一瓶接一瓶地开;切片香肠、乳酪、酸瓜和面包,一盘接一盘端来。四十
多个人,全是陌生的面孔,却都是至亲;伊贡有五个子女,十几个孙辈,数不清的
姻亲,名字和脸孔往往都凑错了,没有关系,反正都是亲人。
在李树下,汉斯在本子上把每一个小孩的全名和出生日期记下来,他是负责记
载家谱的人。小孩正像嗡嗡蜜蜂一样在园里钻来钻去。
阳光又亮又暖。一身光溜溜的白胖婴儿坐在草地上吸吮自己的手指,五六岁的
孩子正疯狂地追打,十来岁扎着马尾的女孩子叽叽咕咕地笑成一团。女人围在一起
谈市场的价钱,男人握着酒杯讨论未来的命运。
“以前是什么都买不到,现在是商店里应有尽有,全是西边来的东西,可是贵
得吓人,我们工资并没有增加!”艾玛摇谣头,“目前的日子真不好过!”
“妈妈,”卡斯婷说,“往后的日子更难过,再过几个月我连工作都要丢了!”
卡斯婷在类似救国团那样的组织里作职员,现在“党”没有了,“国”没有了,
职员当然也不要了。
三十岁的马蒂斯戴副眼镜,留着小胡子,看起来有点羞怯。他把五岁不到的安
安拉到一旁,说:
“送你个东西!”
背后的手伸出来,是一枝黑枪,我吓了一跳。
“东德制的,”他把枪放在孩子手里,“拿回西边作纪念。”
安安抱着枪欢天喜地地向同伴们追杀过去。是枝玩具枪,但做得很逼真,令人
看了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