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3/3页)
,也一片响声,蚂蚱如急雨一般在脚面飞溅。常常要走投无路了,又常常一步过去,却峰回路转,别一个境界。古书上讲:山深如海;真是越走越深不可测。如果是一个生人,从大平原上初来乍到,第一个印象是这里可以作一个绝好的流放地:即使罪犯不加管制,放其逃生,也终不会逃出这山的世界、林的世界。也不禁顿然失笑北京城、上海市整日呼叫人口暴溢,但没想将十个北京城,十个上海市的人一起放在这里,也充其量是个撤一把芝麻,不见踪影呢。
也就是这莽岭山脉,两个县可恰恰被它截然分开。看山的北面,每条沟里都有水,水流向北;山的南面,每条沟里也是有水,水流向南。水与水的发源地,几乎都是一个无息的泉眼,泉眼与泉眼,又几乎仅仅相距几十里,甚至几里,但是,流向北去,便作了黄河流域,流向南边,竟成了长江流域。如今两县之间的公路,要绕一个大大的"C"形,从洛南出永丰关,过大荆川,到黑龙口,翻麻街岭,经商县沿丹江而下,才到丹凤。两县靠得如此近,两县来往又如此远!但是,也该应了天设地造的古语,出奇地是就在莽岭主峰左四十里的地方,竟有一条沟接通了两县的隔阂。这条沟是那样的隐蔽,那样的神秘,至今别的地方的人一无所知,就是洛南、丹凤的人也理会的寥寥无几;只是莽岭两边的农民常去走动,但农民走动为着生计,并不想作书以示天下,以至后来渐渐地有人知道了,探险似的来往了,便称作是商洛的"胡志明小道"。
这条沟没有路牌,也从无有人丈量,里数由人嘴说,有说六十里的,有说八十里的,但人口是十分地准确:十六家。十六家分两县户口,但丹凤人住的有洛南的地,洛南人有耕的是丹凤的田。自古洛南人面黑,丹凤人脸红。他们是黑红黑红,一种强悍的颜色。从沟南口到沟北口,他们的语言始终吐字一致,但绝对是地地道道的南腔北调。或许山把他们包围得太厚了,林把他们掩蔽得太严了,他们几乎与外边世界隔绝了,只是到了"文化革命"中,丹凤武斗,一派将一派赶出县境,从这里向洛南逃窜,山沟人才见到了一溜带串的人群,也只有到了"四人帮"粉碎后第二年,这里才有了电话,从山顶到河畔弯弯斜斜栽了电杆,而电线总是松松地下坠,站满无数的鸟儿。也就是从那时起,他们开始有人订了报纸,十五天后看着半个月的新闻。沟是太大太大了,路却是极窄极窄,常要涉水过河。水并不怎么深。但紧急得厉害,似乎已经不是水了,是一道铁流,外地人过,即使不被冲倒,也少不了被流沙走石撞伤腿面,踢掉脚指甲。十六户人家,你几乎不知他们都是住在哪里,偶尔转过山嘴,一个黑石崖缝里就长出一搂粗的老松来,使你瞠目结舌;老松之后,那突出而空悬的岩石下,突然就有了人家,房顶却是有前半边,没后半边,那半边就是石岩,屋地也一半是土,一半是凿入的石洞。推门进去,屋里黑阴阴的,或许点着油灯,或许没有,当屋一个偌大的火坑,劈柴架起,火光红红的,人影反映在墙上,忽大忽小,如跳动着鬼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