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2/3页)
“打扮”的,安德烈。不过衣服总是白色或黑色,看起来像是一个“极简主义者”的行动宣示,但真正的原因是,一、我哪有可能把时间投掷在衣着和打扮的琢磨思考上?二、我可能在用所谓“极简”美学来掩饰自己其实对“美”和“品味”缺乏心得,没有成就。大概在你进入14岁左右的时候,我就发现,你穿衣服已经有了自己的风格和品味。你弟弟也是在他14岁的时候,开始不再像“孩子”,而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翩翩少年的矜持。我不说破,但是在一旁默默地欣赏。我惊讶,“成长”这东西多么纤细、多么复杂啊。谁都可以看见一个男孩子长高了,细细的胡子冒出来了,声音突然改变了,鼓鼓的孩儿脸颊被棱角线条取代,但是人们不会注意到他眼里的稚气消失,一股英气开始逼人;人们也不会发现,他的穿着、他的顾盼、他的自我,敏感得像女高音最高的一个音符旋绕在水晶玻璃上。他的领子竖起或翻下,他的牛仔裤皮带系在腰间的哪一个高度,他穿恤衫还是衬衫,衬衫尾扎进或露出……所有的细节都牵引着他的心的跳动。而你我之间,安德烈,是有差距的;那个差距既是世代之差,也是文化之异,甚至是阶级的分野。
我是“台妹”
你的母亲,安德烈,是一个在“第三世界”长大的少女。我出生的1952年,台湾的人均所得不到200美元。集体匮乏之外,这少女还来自一个难民家庭,从中国流离迁徙,一贫如洗。一直到 1970年,我才在家里看见冰箱和电视机——因此阿姆斯壮1969年的登陆月球,这个17岁的台湾少女是没看见的。台湾到1965年都是“美援”的救济对象。“美援”,在这个台湾少女的记忆里有三件东西:一是洒了金粉的圣诞卡,乡村天主教堂里的美国神父会给你,上面有马槽、婴儿,还有肥胖可咬、长着翅膀的天使。二是铁罐脱脂奶粉。三是面粉麻布袋。机智的妈妈们把麻布袋裁剪成孩子们的上衣和短裤。于是你看见大大小小的孩子们“穿着面粉袋恤衫”,胸前还印着两只大手紧握,写着:“中美合作,20公斤”。不是“马铃薯麻布袋”,安德烈,你的母亲是“面粉麻布袋”的一代。除了面粉袋恤衫,18岁以前我基本上只穿过学校制服。别以为是英国学校那种表达身份和地位的校服,有领带和皮鞋。我们穿着白衣黑裙(你可知道我的“极简美学”的原始来处了吧?)。裙长超过膝盖,要受罚;发长超过耳根,要受罚。我的兄弟们穿的是卡其裤和白上衣,头上顶着军警的大盘帽,帽子里是剃得发青的头。外国人来台湾,吓一跳,以为台湾满街都是士兵和警察,是个警察国家;他们不知道,那是学生。你会说,可是这些和“贫穷”没什么关系。是的,这种美学的单调和品味的统一,和贫穷的关系少,和威权政治的关系大。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当威权政治和贫穷一起洒下天罗大网把你罩住的时候,品味,很难有空间。因为,请问品味是什么?它不就是细致的分辨、性格的突出,以及独立个体的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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