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3/3页)
下巴正抵在我头上。
——这姿势并不浪漫。因为我理的是平头,对外物—例如说下巴—没有甚麽防御能力。他跟司机聊天聊得起劲,下巴动啊动的,打桩似地戳在我的头顶心,我被戳得好难受。这一路上我睡到忘了自我防卫,智商都不知被他戳低了多少!
这晚,坐在下临公路的陡峭山坡,唐家祥和我交换了好些我宁愿没发生过的话题。他问我:「喂,你信不信,人的前世要是有著某一种性情,下一世的性格可能会自动修正,以免重蹈覆辙?」
怎麽又来了。「你也是理工人,怎麽一天到晚想这些不科学的事情!今天是圣诞夜,你要讲信仰,也该来段圣经吧?」
唐家祥很得意:「你忘了我读的是文科,本来就没人规定我要多科学。网络逻辑,对我来讲只是另一种意义的语言或文本而已。」
……好吧,你是跨领域人才嘛,而且我第一天见你,便知道你一直是这麽一个怪才。我只好顺著他的话说:「嗯,譬如讲,上辈子是和尚或道士,这辈子就会纵欲。你是这个意思吧?上辈子常常寻花问柳,这一世就清心寡欲。那你上辈子是哪一种?一定很花吧?」
我这话有一半认真。相识以来,除了那个没能一起开餐厅的前女友,就没听他说过其他绯闻了。这半年里他开始带同事朋友到我的店里帮衬,我发现他不如我想像中孤僻。只是,一群又一群的朋友来来去去,他好像对那些女孩子送去的秋波都绝了缘。
不知道为甚麽,我有点庆幸。
他不答我,只说:「我想你前世是个极之任性、甚麽也不顾的人,所以现在甚麽都照著规矩来,不愿意冒险,没办法将现实抛开,就连开快车都怕。你人生里赌最大的一场,恐怕就是开餐厅了,但这也是为了家境,加上你对自己厨艺有把握。这场赌,怎麽看都很安全。我总觉得,你上辈子一定是个拿生命去豪赌的人。」
忽然之间,我心头被甚麽一阵冲激,想也不想,就像被施了咒一般反问他:「是『你想』,还是『你知道』?你知道我以前是怎样的人,对不对?」
这句不经大脑的反问把我俩都僵住了。当下我只是脑中灵光忽现,真的没想过这句话从何而来。说句不科学的,问话的人彷佛根本就不是我自己。一刹时我的心远远悬在躯壳之外,在十世百世之外,操纵著我肉体上的嘴巴。我一句话问出了口,陡然陷入迷惘:刚刚是谁在藉我的嘴巴讲话?
唐家祥恢复镇定得比我快,「当然是『我想』。你以为我是谁,孟婆啊?」
我也回过了神,对这冷笑话报以「哈哈哈」三声有韵律的捧场乾笑。唐家祥又说:「哪,我再问你,假如你是孟婆好了,今天有一个非常执著的家伙死了,路过你这里,你知道这人执著到可怕,所有恩怨都记得要还,你觉得你煮的汤都不会令他忘记生前的事。後来,他的确记住许多旧事而转世了,偏偏忘了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一个人,你觉得是甚麽原因?」
「这是...急智问答?」
「唉呀不是。答我嘛。」他居然学会撒娇了,这不是我的独门本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