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3/3页)
仍有太多的感谢。
当我下定决心重写,拿出纸和笔时,一生思考的方式也回来了。提纲挈领地写出一二章,此时我已年满八十。第二次因病被送进医院,出院后对自己继续写下去的信心更少。
惠绵是我「错过了却跑不了」的学生。二○○六年一月,惠绵和赵国瑞老师邀我参加一场春宴,在座的有柯庆明、张淑香、黄照美、魏可风和简媜。我带了新成初稿第一二章给庆明和惠绵各一份,庆明自二十多岁起即是我最乐观、最具建设性的倾听者(后来,他竟然也是我丈夫回忆铁路生涯的最佳听众,我们戏称他是文学院铁路电化专家)。他们对我不用计算机纯手工写出的三十多页文稿感到惊喜,惠绵说,她要帮我整理口述记录的全部大纲,要帮助我继续写下去……。
在这场春酒之后十天左右,简媜的一封信好像从天上掉下来,到了我的书房。她说看了我的初稿,听惠绵提到我正在孤军奋战,「需兵力支持,若您不弃,我很愿效棉薄之力,让这书早日完成。」这样诚意的信由简媜这样的人写来,只能说是天兵天将降临。收到她的信,我在屋里走过来踱过去,不知如何能压得住迸发的欢呼。
我一直希望有中文系的人看我的初稿,惠绵与简媜伸出强壮的援手,成为我的超级志愿军。从此,她们连手用了许多心思,以各种语气催促我写下去;硬的不行,软的没用,逼重了怕我高龄难捱,轻了怕我逃避拖延……。表面上打哈哈,语气里全是焦急。渐渐地,她们由援军升为督军。这一年暑假,简媜突然全家作美国之行,她仍然不卸下督军的威权,从科罗拉多州海拔三千公尺的大山大水里写信回台北给我报平安,叙新景,居然加上一句「您大学毕业了没?」──她走的时候,我仍徘徊在第五章抗战胜利与学潮的困苦中。
黄碧仪小姐是我的第一位读者,四年来将我的手稿输入计算机,容忍我不停地增补、删减。蔡荧煌医师不仅使我能活着完成心愿,也肯倾听我谈自己独特的生死观,给我真正的安全感。我对他们由衷感谢。
众多书缘汇聚,就这样,在这间人生最后的书房,即使身体的疲劳如霜雪重压下的枯枝,即使自觉已近油尽灯枯,我由第一章迤逦而下,一笔一划写到最后一章〈验证今生〉,将自己的一生画成一个完整的圆环,如我教书时常讲的the cycle。是的,the cycle,书写前我跟着父母的灵魂作了返乡之旅,从大连海岸望向我扎根的岛屿,回到台湾,写下这一生的故事。天地悠悠,不久我也将化成灰烬,留下这本书,为来自「巨流河」的两代人做个见证。
楔子
二十世纪来临的前一年,我的父母出生在中国东北辽河流域相距二十里的乡村。他们所继承的丰饶大草原,本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豪迈牧者的原乡,但是两千年的中国史,几乎全是这大草原的征战史。自汉唐盛世,成就了多少汉族英雄人物;而蒙古人和满族人,也曾策马中原,建立了前后四百多年的元、清两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