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天 (四) (第3/3页)
,推开一个炮手,亲自去调整炮位。炮弹很不争气地击中城墙外边的青石,剥去石头上的血迹,露出崭新的青茬。滑到城角的后炸开,留下一个大坑。
“再来”,石富春调整角度,又一发炮弹射出,刚好落在对方的火yao箱中,连炮手带火炮都被送上了天空,血肉如雨点般溅落。
没等他发第三炮,二炮手一跃把他扑倒在地上,双手抱住他的腰飞快地在地上打滚。嗡地一声,石富春便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等他恢复了视觉和听觉,原来的炮位上,火炮只剩下了一个筒子,几个炮手被李尧的部下抬起来,飞快地向后营跑去。
“奶奶的,老子和你们拼了”,石富春一抹脸上的血水,向旁边一门火炮冲去。那是二炮手的血,这个舍命救了他的小伙子躺在冰冷的草地上,失去了生命光泽的双眼盯着草原上纯净的天空,永远不能在合上。
季沧海的判断很准确,火炮旁边不放太多的火yao,把震北军炮兵的损失降低了许多。第二次野火带来的浓烟在双方眼前散开时,震北军以二比一的比例占据了炮战的优势。震北军集中火炮攻击城东,北和林其他三面的火炮却无法马上搬过来,回回人改进的蒙古火炮射程方面远了很多,但重量也超过了原来数倍。
优势越来越明显,到后来城下几炮打过去,城头上方能还上一炮。忙碌的守军扛着麻袋,把一袋袋碎石垒在炮弹炸出的缺口上。不时有人被炸飞到半空,一时还没断气,绝望的惨呼着,打着盘旋坠落。没有人能有时间理会这生命瞬间消逝的恐惧,没人有时间可以考虑自己是不是炮弹的下一个目标。戴罪立功的北应昌守将阿木儿在城头来回穿梭,在死亡之间跳舞,听着身边震耳欲聋的炮声,听着地方炮弹落下的呼啸声,爆炸声,看着己方士兵的热血,他反而越发镇定,越发勇敢。透过弥漫的硝烟,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家,在草原深处,女人一大早趁着阳光没出来前钻到母牛的肚子底下奋力的挤牛奶,栅栏里的小牛“哞,哞”委屈地叫着,抗议有人夺走了自己的早餐。五岁的小儿子穿上皮坎肩,岔开双腿,如大人般躬下身子来回移动,模仿着摔跤手的动作。对面的小巴特儿毫不示弱地冲上来,拉住他地衣服。两个孩子的脸是那样地红,就像这炮弹炸开地火光。
“摔啊,小子,摔倒他我就送你一匹小马”,阿木儿忘情地大声喊了一句。
“您说什么,将军”,身边的蒙古勇士把手放到耳边,示意他大声点儿。
“没什么,给我搭把手,把这袋子火yao送过去”,阿木儿笑笑回答。他幻想着草原深处的景色,幻想着在好多年前,自己未曾当将军,仅仅是个小部落首领的时光。那时候也有汉人来,好像给做生意的色目人打下手者居多,他们的神色是那样卑微,大元帝国中,他们是四等人。自己总喜欢灌他们一点儿酒喝,他们被烈酒呛到的尴尬样子真好玩。
“兄弟,喝完了,把酒袋子抛过来”,快到炮位了,他想起喝了酒的汉人,听自己叫他兄弟时那受宠若惊的样子。那眼神,那眼神好像还有一些感动,刹那间好像还有一些温情。
一个“酒袋子”从半空中飞了过来,落到他的脚下,脚底下的城墙动了动,自己好像喝多了,身子软软地飞到了空中。飞到了硝烟够不到的地方,看到了秋天正午最后的阳光,在草原深处,每年这个时节,杀了多余的牲畜,他总喜欢在牲畜越冬用的牧草垛上边晒太阳,那时的太阳一样柔,草垛一样的软,比阿嫫(儿语,妈妈)的怀中还温暖。半空中,阿木儿看到自己正在坠落的身体,看到冲出城门的蒙古马队,他笑了,这一切与自己再没半点儿关系,自己彻底解脱了,迎着阳光飞翔,远方有他的家,有等他回家的女人和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