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3/3页)
么事做,只要能跟母亲待在一起。母亲睡了,我们就静静地坐着,等她醒来,有时便会把手放在她的脚上,轻轻摩挲。从前至少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举动,从前我特别不愿意过分地跟母亲亲昵。
有一段时间母亲很好,呼吸顺畅了,腿也消了肿,不疼了。是在刚做了两次化疗的时候,正作用开始显现副作用还没出来的时候。那天中午我值班,海辰放在了妹妹家里,吃过饭后我有些困了,我说妈妈你困吗?母亲说我不困,你要困你就睡会儿。看得出母亲不想睡想说说话,我就说我也不困。那天我们聊了很多,中间有一人来看母亲,母亲不耐烦她的打断就半闭上眼睛做疲惫状令那人很快离开,然后又跟我聊,兴致勃勃。在窗式空调机习习的凉风中,母亲用一种在愉快中回忆不快时的口吻说:“本来以为这条腿好不了了,都僵了;又想,好不了,就锯掉,我有六个闺女呢,不怕!……以后,一年是得来医院几次,输输液。”母亲最终不知道自己患了癌,告诉她是肺炎,这是我们姊妹六个的决定,主要是考虑到母亲心脏不好。至今我为此后悔。母亲聪明坚强,她有权利有能力为自己的生命做出选择。我曾力主她去北京,她不去,可是,倘若她知道了真实病情,会不会去呢?做化疗也没有征得她的同意,一切都在欺骗中进行。最终正是化疗的副作用导致了她生命力衰竭。那次母亲同我还谈到了钱,显然她的头脑始终清醒,那些日子钱在我们手里都不是钱了,只要是母亲需要,花!流水一般。母亲心里都清楚,精力稍微好一些,她就要开始安排了。她说:“把你的钱取出一半来,”我一向在母亲那里放有存折的。“把她们垫的钱都还给她们,报销之前,由咱们俩先垫支,解放一大片。”并显然地对空调也认可了,以前要给她安她一直不让,嫌用空调室内空气不好。“要安就安楼上吧,安楼下影响窗外的铁棂子。”我说要安就安分体式,分体式不会影响铁棂子,安那种一拖二的,客厅、母亲卧室各一。我说这些话时母亲眼里一直微微含笑,我说完后她没说话,默许。跟母亲说这些事时我是真诚的,投入的,同母亲一样兴致勃勃的。直到最后一刻,我们都在坚信奇迹,期待奇迹。
母亲很快就进入了衰竭阶段,衰竭到后来都感觉不到癌肿的疼痛了。
由于海辰还小,去医院照顾母亲的事情就多由姐妹们分担了,我每天除了去医院看母亲,大部分时间仍得同海辰一起。那一段恰逢八一建军节,干休所给老干部们分东西,有子女的由子女往家里运,没子女的由干休所的战士帮着运,到处是喜气洋洋的热闹忙碌。父亲母亲在这个干休所里口碑一向很好,与老干部、与左邻右舍关系也好。即使如此,降临在我们家的灭顶之灾于别人也不过是一番感慨嗟呀而已,什么样的个体灾难都影响不了整体生活的继续,人们该过节过节,该分东西分东西,旁人的苦难与己无干,无干到都影响不了一顿饭的食欲,我曾经也是那样的一个“己”,作为“己”时我对人人之间的那种深厚隔膜全无体会,现在体会到了,体会得痛彻、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