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3/3页)
先生站在寿亭桌前,这就算开会。吴先生比他俩大几岁,有三十岁的样子,蓝布长大褂,个子也不高,头发渐已凋谢,看上去精明老练又老实。他躬着身,拿着账本,要向寿亭汇报工作。
寿亭坐在太师椅上抽土烟。那把椅子是纯粹的中国式样,但他面前的办公桌却是西式的,还是漆得最时髦的“蜡格漆”(英国产,细腻油亮)。这两件办公家具显得十分对立,像是当下一战中的国际形势。他这办公桌上没什么文具,只有一个印台和一个手摇电话。再就是家驹从西洋带回的搪瓷缸子,这是他送给寿亭的礼物,寿亭十分爱惜。
家驹的对面是一个长条连椅,客人来了就坐在上面。
吴先生端着账本,面有困惑:“掌柜的,咱染得不少,可卖得不多。出货还是不快。我看咱的机器得停停了。”说完,下意识地向后挪两小步。
寿亭点点头,端过西洋搪瓷缸子大口喝水,然后看着窗外,定睛不动。
家驹又拿出一支烟,多此一举地把烟装在烟嘴里,拿着不点。他试着说:“六哥,咱做点广告吧,我写了个稿子,念念你听听?”
寿亭还是向外看:“念吧。”他揉揉眼,并不看家驹。
家驹把烟横搁在桌上,清清嗓子:“青岛大华染厂的飞虎牌染色布,不掉色,不缩水,红布似那关云长,黑布似那黑张飞……”
寿亭抬手打断:“停停停!关张赵云都是些不沾边的事儿。哪跟哪儿!你这是见了丈母娘叫大嫂子——根本不着调。”
家驹的才华受到否定,拿着稿子有点傻,嘴也半张着。
吴先生想乐又不敢,把头低着,下意识地倒退一点。
寿亭猛地站起,转到屋中空场上,抽着烟在屋里来回走。吴先生退向一边,让出场地,目光跟着寿亭的运动路线来往。
寿亭运动了一阵,站到了家驹面前,家驹忽地站起来,身子向后一缩:“六哥。”
寿亭气笑了:“我又不揍你,你往后退什么?家驹,咱现在的货,多是让乡下的小布贩子弄了去。这些人批量小,给的价钱还低,这不是正道,绝对不是正道。这是我在周村时用的办法,不行,得改。这是青岛,有海有船,过了海就是东三省。我过去的法儿在这里不灵——供飨灶王爷和供飨玉皇大帝不能是一个供飨法儿。我七八天睡不着了,也出去转了四五天,得想法儿。再这样下去别说挣钱,不赔就不错。”说完又开始转。
家驹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六哥?”
寿亭咳了一阵,看了一眼手里的半截烟,扔向门后:“我琢磨了好几天了,咱要是想干大,就得让商家有利可图。一是要抓住外埠的大买家,另一个,就是要让青岛这十八家布铺都卖咱这飞虎牌。”他又去桌上摸烟,一看扔在那里的半截烟还在燃烧,又过去捡起来,继续抽。吴先生看了也笑。
家驹把烟点上,看着烟嘴上的图画说:“谈何容易。孙明祖在这里经营多年,那些客商都是他的老主顾,怕是一下子拉不过来。”
寿亭猛然一变脸,声音也很高昂:“他娘的,洋学生那么难对付,你都能弄回家去,就勾不来一个客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