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杠木百角藤 (第2/3页)
仔细倾听。
不知道从哪里刮来了风,神台上悬挂的兽骨风铃发出清脆的鸣叫,刚开始,声音还很细微,随着风势越来越大,风铃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在风铃叮叮咚咚地疯狂响声中,一道巨大的黑色身影出现在空中,是一只异常美丽的大狐狸,随着它的徘徊飞翔,整个祭台都被狂风席卷。
巫师们仰望着飞翔的狐狸,目瞪口呆,那只白色的鸟似乎还嫌他们不够受刺激,居然一张嘴开始喷出火焰,红色的,蓝色的,黄色的……一团又一团的七彩火焰绽放在夜空,像一朵朵美丽的花,映照得整个祭台美丽庄严如神仙宫邸,而青衣女子就站在这幅奇景的最中央。
巫王吩咐了几句,围在祭台周围的人迅速离开,只留下了几个年长的大巫师。
巫王神色凝重地问:“姑娘来自神族吗?不知为何事而来?”
阿獙停在了阿珩身边,阿珩扶起躺在阿獙背上的蚩尤,“不知道巫王可认识他?”
巫王看清楚蚩尤样貌后,面色大变,立即跪倒在地,整个身体都在激动地颤抖,“怎么会不认识?我们每一代的巫师在拜师时,都要先跪他的木像,对他起誓要守护这方山水的自由安宁,只是、只是……从不敢奢想竟然能在有生之年真看见蚩尤大人。”
阿珩说:“他受伤了。”
巫王急忙跪行到蚩尤身旁,查探伤口,从蚩尤的身体内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截断剑,又仔细地检查着毒势,脸色越变越难看。
阿珩侧身坐到阿獙背上,想要离去。巫王知道阿珩来历不凡,忙拦住她,着急地说:“求您帮帮蚩尤大人,大人的伤势非常重,这个剑上凝聚的剑气又非常特殊,我从未见过这么厉害的剑气,再加上毒……”
阿珩取过断剑刃看了一眼,剑刃边缘刻着一只只凹凸起伏的玄鸟纹饰,正是高辛王室的徽记,阿珩记起自己的身份,心中一凛,看向巫王,“你要我帮他?我第一次帮他,被囚了六十年,第二次帮他,背叛了我的大哥。”她举起剑,“这剑是我的未婚夫所铸,他的铸造技艺非常好,蚩尤的伤口肯定不容易愈合;这把剑是我大哥的贴身佩剑,是我大哥亲手把剑插入了蚩尤胸口。”
巫王面色发白,呆呆地看着阿珩,阿珩问:“你现在还要我帮忙吗?”
巫王立即摇头,阿珩说:“很好。”她拍拍阿獙,阿獙载着她飞上了天空,祭台四周的风铃又开始叮叮当当地响。
阿珩听着风铃声,有些失神,她在玉山时,屋檐下挂的风铃和这些风铃一模一样,那漫长的六十年回想起来,似乎唯一的色彩就是蚩尤的书信。
她一边摸着阿獙的头,一边对阿獙说:“大荒人暗中把九黎族的巫王叫做毒王,他一定能救蚩尤,我又不懂医术,留下也帮不上忙。对,阿獙?”
没有人回答她,她所需要说服的不过是自己。
阿珩回到德瓦寨时,德瓦爷爷和米朵才吃完晚饭没多久。
阿珩说:“我来吃饭了。”
米朵高兴地去热饭菜,德瓦爷爷笑呵呵地说:“明天我和寨主说一声,再带你去蚩尤寨。”
“不用了,我的事情解决了,不用去蚩尤寨了。”
“啊,那就好。”
九黎人善于酿酒,他们酿造的酒嘎浓烈甘醇,让阿珩享用了一顿异常丰盛的晚餐。
交谈中,阿珩知道米朵年龄已经很大,早该出嫁,可老人的儿媳因为生病,常年躺着,家里的事情全靠米朵操持,所以她迟迟没有出嫁。
米朵把自己的房间让给阿珩住,那是家中最好的屋子。
阿珩已经感受到九黎族人的待客之道,他们总是尽力把最好的给客人,所以她没推辞地接受了。
不洗漱后,阿珩坐在竹台上晾头发。
黛青色的天空上,挂着一弯淡淡的新月。晚风从山上吹来,带着草木的清香,不远处的溪水潺潺流淌,叮叮咚咚的,就像是一首天然的曲子。
一个男子从山下上来,坐在溪边的大石上,吹起了竹笛。
竹楼的门吱一声拉开,米朵轻快地跑向溪边,不一会,阿珩看到溪水边的两个人抱在了一起。
对话声隐约可辨。
“客人可喜欢我打的鱼?”
“很喜欢,一直夸赞好吃。”
“那是你做得好。”
两个人彼此搂着,向山上走去。
阿珩忍不住笑起来,眺望远处的大山想,男儿就如那青杠木,女儿就如那百角藤,木护藤来藤缠树,风风雨雨两相伴,永永远远不分离。
隔壁房间里传来咳嗽声、喝水声。
德瓦大爷竟然醒着!他知道孙女去和男人私会?
阿珩有微微的困惑,也有淡淡的释然。男欢女爱本就是天地间最自然的事情,只不过在这里保留了本来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她眼前浮现出蚩尤的身影,蚩尤就是在这般的山水中长大吗?他可会打渔?他也会唱那样嘹亮深情的山歌吗?他唱给谁听呢……
阿珩枕着山间的清风明月,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阿珩被公鸡的啼叫声吵醒。
这里的清晨不是玉山死一般的寂静,也不是朝云峰上清脆悦耳的鸾鸟鸣唱。
人们碰见的相互问好声,少女们相约去采桑的清脆叫声,男人们取工具的撞击声,妇人们高声叫唤孩子的骂声,孩子们吵闹啼哭的声音,牛的哞哞声、羊的咩咩声、母鸡的咯咯声……
太吵闹了!可是——
阿珩微笑,也真是生机勃勃啊!
阿珩见到了米朵的母亲。因为长期生病,已经被折磨得皮包骨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阿珩也知道了米朵的情郎叫金丹,这两天都不在山寨,米朵告诉阿珩,金丹去别的山寨去相亲相爱了。
阿珩大惊,“你们俩不是……你不生气吗?”
米朵笑着摇摇头,“阿妈瘫在床上,弟弟还小,我现在是家里唯一的女人,家里离不开我,他已经等我四年,不能再等了。”
“那你们就分开了?”
“嗯,他以后要对别的妹子好了。”米朵虽然神色黯然,可仍然笑着。
“你明知道你们要分开,你还……还和他晚上私会?”阿珩不能理解。
米朵很诧异,反倒不能理解阿珩,“正因为我们要分开,我们才要抓紧能在一起的时间尽量在一起啊。”
阿珩说不清楚米朵的道理哪里对,也说不清楚哪里不对。也许,在这个远离俗世的深山中就是对的,在那个被礼仪教化过的繁华尘世就是不对的。
阿珩不想金丹离开米朵,而唯一能让米朵嫁给金丹的方法就是让米朵的家里多一个能操持家计的女人。
阿珩让米朵去找巫师来给阿妈看病,米朵说一年前金丹和几个寨子里的阿哥们抬着阿妈去了蚩尤寨,大巫师说不是人力所能救治,只能听凭天地的意志。
阿珩也明白并非世间所有的病都可以医治,炎帝的医术冠绝天下,也救不活女儿瑶姬。
因为心情不好,她跑到人迹罕至的山顶上去看阿獙和烈阳,这两个家伙把包裹弄得乱七八糟,阿珩只能重新清理,在一堆杂物中看到了一袋桃干。
这是她在玉山上晒的蟠桃干,本来是给阿獙和烈阳的零食,可阿獙和烈阳吃了几十年,都吃得恶心了,碰都不乐意碰。
阿珩捡了块桃干,随手丢进嘴里,吃着吃着,猛地跳了起来,往山下冲。
阿珩决定用蟠桃去救米朵的阿妈,不过有阿獙的先例,她不敢直接给阿妈吃,于是拿了一小块来泡水,把泡过的水倒给米朵的阿妈喝。
第一天,阿珩提心吊胆,阿妈没任何不好的反应,第二天,阿妈居然开始喊饿,想吃饭。惊得米朵又是哭又是笑,因为阿妈已经四五年没主动要过饭吃了。
阿珩看着好像有效果,就接着用那块桃干泡水。
阿妈连喝了三天桃干后,饮食逐渐正常,虽然还不能坐起来,可显然已经有好转的趋势,只要慢慢调养,下地走动是迟早的事。
金丹回寨子后,听说米朵阿妈的病情好转。他立即扛起家里最大的一只羊,咚咚地大踏步冲进米朵家,说不出话来,只用力把大肥羊往阿珩怀里塞。
阿珩惊恐地跳到桌子上,大声呼救,“米朵,米朵……”一边瞪着那头羊,很庆幸地想幸亏不是一头牛。
米朵从阿妈的房间跑出来,看到金丹,愣了一愣,猛地捂住脸,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德瓦爷爷坐在火塘边,侧着身子,用手遮着额头,偷偷抹眼泪。
阿珩跳下桌子,拍米朵的背,“别哭,别哭,你的金丹哥哥走时,你没有哭,怎么他回来了,你却哭起来了?”
阿珩治好米朵阿妈的病的事情在山寨里不胫而走,山寨里生了重病的人纷纷来找阿珩看病。
阿珩心惊胆战,可她喝过山寨里所有人家的酒嘎,吃过山寨里所有人家的饭,压根不能拒绝。只能依样画葫芦,继续用桃干泡水。一边泡水,一边叫王母,希望她这千年开花,千年结果的桃子真的像大荒内人们传说的那么厉害。
在阿珩战战兢兢中,喝过水的人,即使病没有好转,痛苦也大大减轻,至少能安详从容地迎接死亡。
喜悦的人们用山歌唱出对阿珩的感激。在嘹亮的山歌中,阿珩的医术慢慢传遍了九黎族大大小小的上百个山寨。各山寨的人,但凡患有疑难杂症的,都怀抱着一线希望,跑来求阿珩。
他们翻山越岭,爬山涉水而来,牵着家里最值钱的牛,抱着家里最能生蛋的母鸡,虔诚地跪在阿珩面前,被风霜侵蚀的脸上满是渴望和祈求。
阿珩没有办法拒绝,只能来者不拒。其实,她一直想走,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在走前的一刻告诉自己再住一天。阿珩不知道究竟什么羁绊着自己,也许是九黎族雄壮的山,秀丽的水;也许是德瓦寨每一张热情善良的笑脸;也许是粗放热情的山歌;也许是醇厚浓烈的洒嘎;也许是少女们偷偷放在她门口的甘甜山果;也许是孩童们抓着她裙角的黑黑小手;也许只是田埂边那头青牛犁地时的叫声。
在无数个莫名其妙的理由中,她就这么住了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
清晨,阿珩刚一睁开眼就又开始思想斗争,今天要不要离开?
一会想这个走的理由,一会想那个留的理由,最后却什么都忘记了,只是惦记着蚩尤的病情究竟如何了,巫王已经解了他的毒?他是不是已经回到神农山?
翻来覆去,忽然觉得今天早上很异样,没有男人招呼去劳作的声音,没有女人叫骂孩子的声音,没有孩童的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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