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3页)
的必须等黑灯后一段时间,突然开灯来个“闪击战”。通常,这样的“闪击战”要进行三到五次,才能基本肃清敌情,然后清洗沾满蚊子鲜血的生疼的双手,愧然入睡。一个月下来,这间屋子的墙上便蚊尸遍野血迹斑斑了。谢天谢地,在这个坚固的地下室里,因为缺乏食物,没老鼠出没,蟑螂也偶尔才见。
每天早晨醒来,看着粗砺的天花板和空无一物的四壁,呈现出死一般的静谧,只有那盏异常发白的日光灯灯管,被一两只飞蛾锲而不舍地撞击出“噗噗”的微弱声音,不由产生自我否定的幻觉。突然,那锈迹斑驳水桶般粗大的下水铁管不时发出哗哗声,这是城市的大肠的蠕动,人类的光鲜留在地上,秽物源源不断地熟入地下……在这隐秘的空间,如果哪天一觉不醒,就人间蒸发了。我不寒而栗。
我想到了我的末日和死亡方式。首先是饿死,又觉得不太可能。在这个物质极其丰富的年代,失去最后一丝意识和体力之前,肯定会自救或被救。被人杀死?也不太可能,杀人是有动机的,为财或为色。这里穷得连一只老鼠也没有,女人瞄一眼都嫌多余。中毒或淹死?有可能。这封闭和低洼之地,最有可能的是燃气泄漏或洪水倒灌,都会让我死得很惨,全身发青七窍流血或者泡成癞蛤蟆。地震也不是没可能,北京就在地震带上而且这地下二层离震中还近了十米。一旦地震来临,几秒钟之内,头顶上二十多层成千上万吨钢筋水泥直挺挺砸下来,顷刻之间将我化为粉齑或肉饼。一千年后,考古学家可能会在这个角落发现一具支离破碎的人体化石,从我残存的胃囊里提取微量残存物,分析出千年前繁荣瓷器国国都的社会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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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包和身体日益消瘦,除了后两月房租,空空如也了。但我既没向朋友借钱,也没向家人伸手,反而常常打电话报平安。我既是个不可救药的悲观主义者,又是一个根深蒂固的乐观主义者。当你把生活当成一场生存实验时,一切都会变得不再面目狰狞甚至有趣,你的潜能也就不可思议地爆发出来并让你获得莫名其妙的成就感。
我开始挑战自己的生理极限。先是热水澡改成凉水澡,夏天这个不成问题。我和狱警一样的房东谈好,冲一次凉水澡一块五,五分钟。然后每天两顿正餐改为一正一副。通常是将早餐由稀饭面饼改成一张小区内食摊随处可见的煎饼果子,或“京客隆”副食品店熟食橱柜一个夹心饼,都可一元搞定,比到房东锅里舀一碗杂碎汤啥便宜多了。路边摊专供民工的馒头,三毛钱一个,就着四川榨菜或辣酱,喝一杯茶水,也是一顿早餐。我头一周一天两餐伙食的最高记录是一小张陕西凉皮、一根小黄瓜和一根煮玉米棒子,不到两块钱,很快这个记录就被刷新:一张凉皮做早餐兼午餐,一个烤红薯做晚餐,直接和撒哈拉南部非洲同胞同甘苦共患难。这样的营养和热量,居然还能支撑繁重的脑力劳动,看来监狱里果然可以写出伟大作品。但我不敢连续吃烤红薯,不是受不了,而是很快沦为超级屁民,本已浑浊的空气更龌龊,殃及我的环保主义理念;情绪被蹂躏后难以入定,也降低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