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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域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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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域外 (第2/3页)

这才是流放。据苏东坡说,在岛上可以说要什么没有什么。他说:“此间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然亦未易悉数,大率皆无尔。惟有一幸,无甚瘴也。”

    但是他那不屈不挠的精神和达观的人生哲学,却不许他失去人生的快乐。他写信给朋友说:“尚有此身付与造物者,听其运转流行坎止无不可者,故人知之,免优煎。”

    使章停和苏东坡的其他敌人烦恼的,是他们竟无奈苏东坡何。在哲宗元符元年(一O

    九八)十二月十二日,他在日记中写自己的坎坷说:

    吾始至南海,环视天水无际,凄然伤之日:“何时得出此岛也了”己而思之:天地在积水中,九洲在大赢海中,中国在少海中。有生孰不在岛者?譬如注水于地,小草浮其上,一蚁抱草叶求活。已而水干,遇他蚁而泣日:“不意尚能相见尔!”小蚁岂知瞬间竟得全哉?思及此事甚妙。与诸友人小饮后记之。

    苏东坡也许是固执,也许真是克己自制,至少也从未失去那份诙谐轻松。僧人参寥派一个小沙弥到海南岛去看他,带有一封信和礼品,并说要亲身去探望。苏东坡回信说:“某到贬所半年,几百粗遣,更不能细说。大略似灵隐天竺和尚退院后,却在一个小村院子折足裆中泰糙米饭吃,便过一生也得。其余瘴疾病人,北方何尝不病,是病皆死得人,何必瘴气?但若无医药,京师国医手里,死汉尤多。参寥闻此一笑。当不复忧我也。相知者即以此语之。”

    他在此岛上的人生态度,也许在他贬居此地最后一年后,在杂记中所写的那段话表现得最清楚:

    己卯上元,余在信耳,有老书生数人来。过日:“良月佳夜,先生能一出乎?”子欣然从之,步城西,入僧舍,历小巷。民夷杂揉,屠酞纷然,归舍已三鼓矣。舍中掩关熟寝,已再鼾矣。放杖而笑,孰为得失?过问:“先生何笑?”“盖自笑也,然亦笑韩退之钓鱼无得,便欲远去。不知走海者未必得大鱼也。”

    苏东坡一次对他弟弟说:“我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在我眼中天下没有一个不是好人。”现在他就和默默无名的读书人、匹夫匹妇相往还。和这些老实人在一起,他无须乎言语谨慎,他可以完全自由,可以名士本色示人。他从没有一天没有客人,若是没人去看他,他会出去看邻居。像以前在黄州一样,他与身份高身份低的各色人,读书人、农夫等相交往。闲谈时,他常是席地而坐。他只是以闲谈为乐。但是他也愿听别人说话。他带着一条海南种的大狗“乌嘴”,随意到处游逛。和村民在槟榔树下一坐,就畅谈起来。那些无知的穷庄稼汉,能对他说什么呢?庄稼汉震于他的学识渊博,只能说:“我们不知道说什么。”苏东坡说:“那就谈鬼。好,告诉我几个鬼故事。”那些人说并不知道什么有趣的鬼故事。苏东坡说:“没关系,随便说你听到的就行。”后来苏过告诉他的朋友说,他父亲若一天没有客人来,他就觉得父亲好像不舒服。

    甚至于在如此地远天偏的地方,

    那群政敌小人也不让他安静消停。 绍圣三年(一0

    九六)是迫害老臣雷厉风行的一年。在绍圣四年(一0

    九七),快到旧年除夕了,两个元佑大官在十天之内先后死亡,情况可疑。在春天,那两个官员的子女也遭监禁,老太后的秘书也处了死刑。所有遭贬谪的官员,都又调迁地方。那年夏天遭到调迁的官员之中,有苏子由、秦观、郑侠,我们还记得郑侠就是献图推翻王安石的宫门小吏。

    三月,神奇道士吴复古,又在海南岛出现,和苏东坡住了几个月。他带来的消息是,朝廷派董必来视察并报告受贬谪的大臣的情形,如有必要,再弹劾起诉。那时檐州隶属广西省。最初朝廷打算派吕升卿到广西(吕升卿是恶迹昭彰的元佑大臣的死敌吕惠卿的弟弟)。对苏氏兄弟说,吕升卿一来,他俩不死也要脱层皮。但是曾布和另一个官员劝阻皇帝,说吕升卿必不能从公禀报,必致激起私仇大恨。那样,朝廷就是超乎极端了。因此一劝,吕升卿改派到广东,董必派到广西。果不出所料,董必找出了纸漏,他说苏子由强占民房,雷州太守厚待罪臣并善予照顾。太守乃遭撤职,苏子由改调到惠州以东地区,当年苏东坡曾谪居在那里。

    董必要自雷州半岛到海南,就如瘟神下降,但是他的副手彭子明对他说:“别忘记你也有子孙。”董必听了遂停止不去,只派下属过海,察看苏东坡的情形。那个官员发现苏东坡住在官舍里,颇受太守张中优待,张中后来遂遭革职。

    苏东坡被从官舍逐出,必须用仅有的一点钱搭个陋室居住。他住的地方是城南一个椰子林。当地的居民,尤其是那些穷读书人的子弟,来亲自动手帮助他盖房子。那是一栋简陋的房子,面积是五间大,但大概只盖了三间。他名此新居“槟榔庵”。房后就是槟榔林。夜里躺在床上,能听见黎民猎鹿的声音,鹿在那个地区为数甚多。有时早晨有猎人叩门。以鹿肉相赠。在五月他给朋友写信说:“初至做官屋数椽,近复遭迫逐。不免买地结茅,仅免露处。而囊为一空。困厄之中,何所不有?置之不足道,聊为一笑而已。”

    苏东坡很少恨别人,但他至少不喜爱董必。他必须向把自己赶出屋去的这个朝廷官员开个玩笑。“必”字在中文其音同鳖。他写了一篇寓言,最后提到鳖相公。有一次,东坡喝醉,这篇故事就这样开始。有鱼头水怪奉龙王之命,前来把东坡拉往海中。他去时身穿道袍,头戴黄帽,足登道履,不久便觉行于水下。忽然雷声隆隆,海水沸腾。突然强光一闪,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水晶宫中。像普通所说的龙宫一样,龙宫中有好多珠宝、珊瑚、玛消,其它宝石等物,真是精工点缀,琳琅满目。不久,龙王盛装而出,二宫女随侍。苏东坡问有何吩咐。不久,龙后自屏风后出来,递给他一块绢,有十尺长,求他在上面写诗一首。对苏东坡而言,再没有比作诗容易的事。他在绢上画了水国风光和水晶宫的霞光瑞气。他写完诗,各水中精灵都围着看。虾兵蟹将莫不赞美连声。鳖相公当时也在。他迈步走出,向龙王指出东坡诗内有一个字,是龙王的名字,应当避圣讳。龙王一听,对苏东坡大怒。苏东坡退而叹曰:“到处被鳖相公厮坏!”

    苏东坡写了三四个寓言故事,但是中国文人写的想象故事,直到宋时代才真有发展,苏东坡写的也和唐宋寓言作家一样,都是明显的道德教条加上微薄的一点想象而已。

    在他自己盖了几间陋室之后的两年半期间,他过的倒是轻松自在的日子,只是一贫如洗而已。他有两个颇不俗气的朋友,一个是为他转信的广州道士何德顺,另一个是供给他食物、药物、米、咸菜的谦逊读书人。夏天的热带海岛上,因为潮湿的缘故,人是很受煎熬。苏东坡只有静坐在椰子林中,一天一天的数,直到秋季来临为止。秋季多雨,因为风雨大多,自广州福建来的船只都已停航。食粮不继,连稻米都不可得。苏东坡真个一筹莫展。在哲宗元符元年(一0

    九八)冬天,他给朋友写信说他和儿子“相对如两苦行僧尔。”那年冬天,一点食物接济也没有,父子二人直有饥饿之虞。他又采用煮青菜的老办法,开始煮苍耳为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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