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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解(下) (第1/3页)
沈放大奇,真没想到弋敛还有这招,他明知还短近九万两纹银之数,就想出这么一法——这分明是他借朱妍做的局,要以骆寒送来的价值不足三万两银子的珠玉抵那九万之数,两人萍水相逢,朱妍也是孤傲之人,居然也就乐意为他做。那朱妍手腕甚高,一样一样东西被她卖出去,卖的价真是沈放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她口气里不时也有一捧一贬,捧时令人如坐春风、熏然不觉;但对方出价若低时,——如李伴湘,她表面也似不计较,只是那眼神间轻轻一带,这一带就似一把温柔的鞭子轻轻抽在你脸上,不由你不一掴一道痕,一鞭一处血。只见她敬着胡七刀的豪气,笑领着吴四公子的含蓄,尖吊着李伴湘的胃口,连那边的玉犀子也被她一语半句的挤住,卖出去一两件玉佩玉镯。但她的眼神却只斜斜扫过东首那面色阴沉的三人,始终不曾搭上他们,心中似也在沉吟,但拿不稳他们的脾气,就不贸然开口。沈放见她举止之间,动静得益,不上一时,一匣珠玉就已快被她抵卖干净,足足抵了近八万两纹银之数。沈放心中佩服,暗想:美人自古如名将,原来还有这一解——这朱妍之谈笑流盼,有动有静,其进退取舍、计谋筹划,只怕也不逊于将军之决战沙场。
匣中之物堪堪将尽,东首那面目阴沉的三人这时忽开口:“朱美人,你问了半天,为何不问到我们头上?”
他言语间已有问罪的意思。朱妍向那三人望去,也猜不出他们性格身份,说话之间过深过浅只怕都不太好,只有不动声色道:“小女子一直没见三位开口,不知三位也有兴趣。这还有两三件妾身的佩饰,三位想要什么?”
那人冷冷笑道:“你还剩什么?”他脸上那一笑真是强颜一笑,笑着也令人看了不开心。
朱妍笑道:“这几样都不太好了,说起来就还只剩这个银匣,三位帐目最多,小女子不敢奢望过多,三位看着给吧,怕也冲抵不了多少。”
那阴沉脸笑道:“你忘了,还有一样东西呢?”
朱妍一愕:“还有什么?”她一愕也能愕出奇花初胎、气韵两绝之味,瞿宇只觉看得心尖尖都颤了。
那人却阴阴一笑:“还有拿匣的人呢?”
他旁边两人就皱眉挤眼地一笑。
场中人一愣,没想这个人真是不说话则已,一说话总往出格处去。不知朱妍该如何应答。
朱妍已知那人故意挑衅、纯属恶意,却依旧淡笑道:“这可出脱不得。”
那人似已知朱妍是谁,是何来历。却不知他为何对这丽人如此仇恨,冷笑道:“出脱不得?别人认不得你,我也认不得你?——你不就是卖的吗?”
这话一出,朱妍身上就轻轻一颤。旁人只觉那一颤真象幽谷风兰。这两天刚刚出现在她心里的阳光似乎又要被一瓢脏水浇得污浊下去。朱妍已觉场中空气异样,她知——众人又知道了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难道我被迫于一时就要落柘一生吗?
屋中也有人忿怒,如胡七刀,如冷超。但她要的却不是别人代她忿怒。她只想要别人可以让她忘了自己,忘了过去。她唇角忍不住地悲凉一笑,往日的那些强颜欢歌、恶语谑浪、席间碎蔑、座外红裙似象冬天腻在盆中的脂垢、永远擦洗不尽地重新浮起。那些往日、那些黑暗又无比绝望地压了下来。她不怕苦,怕的是那一种脏的感觉。命运总是告诉你你无处可去啊——朱妍一叹:逃也逃不出它的手心。她觉得自己一颗心在往下沉,九万狂花如梦寐,但同时,又觉得身后有一道目光正温温凉凉地看向自己。不用回头,她已猜知是谁。似就又想到了在醉颜阁中让所有人都意外的一句话,那个人,那抹浅笑,那种相许——:“我——娶——你——”
不知怎么,朱妍就觉得有一种尊严此生未曾地轻轻浸入肌肤。以前、她好似一朵被踩入污泥中的百合花,虽然绝美,但泥染了她一身的裙裾。原来、原来这一生还会有一只手不避污秽地将她拾取,原来、原来还有一人可以这么温温凉凉地看向自己。想到这儿,她心中似乎就定了定,看着那三人,心里只觉出他们的卑鄙。只听她轻倩一笑,俏声道:“那也出脱不得。小女子这些珠玉虽不算好,可能还有些贱,但也长在妆台之侧,就是出脱也还有一个规矩——小女子一向只出脱给男人的,若不是男人,我手里虽是碎琼烂玉,又如何肯轻易出脱?出脱了怕他也无福消得。”
众人先只见她貌美如花,语笑嫣然,没想词锋一振时也是如此锐利。这话却似直刺入问话那人心底,那人一拍桌子,桌上盖碗“脱”地飞起,只听他怒道:“贱人,你!”
那边胡七刀再也看不过去,不由也拍桌站起骂道:“奶奶的,你算什么东西!”
他们两人就如此四目瞪视着。那边人道:“你真要在瞿百龄灵前打上一场吗?”
胡七刀道:“那又如何?”
那人环顾一周,似是咽下一口气,道:“老子是要在瞿百龄灵前杀一个人,只是,那个人还不是你!”
李伴湘可不想自己的帐目未清,堂中已先有人闹起来。只听他岔开话道:“弋公子,朱姑娘的珠宝已兑完了,咱们还是先把帐清了吧?”
弋敛点点头。
只听李伴湘道:“在下得朱妍姑娘几件珠宝抵帐,”脸上一笑:“说是值三万余两——就算三万多两好了,只是这余数八万两却要和阁下清了。”
他这话是冲着弋敛说的,弋敛含笑领首。却听他又道:“只是……”李伴湘咳了两声:“在下当初和瞿老英雄私下有个约定,除利息先扣外,到期如逾期的话还要加扣上三分的利,如今这银子逾期不短,足有半年,利息算来好有一万余两了,不知这帐该怎么算?”
弋敛一愕,他手上这银子是可着头做帽子——没有富余的,李伴湘忽提出多出这一万余两,别处就要少上一万两,这事委实难办。却听李伴湘笑道:“我知阁下虽有备而来,但目下要清之帐极多,一时怕凑不齐,不如公子开个字据,我先把这八万两银子提走,算是旧帐清了,回头再到淮上领那一万几千两银子的帐如何?”
弋敛双眼望向他,眼里已透出一分鄙视。堂上诸人多是江湖大豪,也看不起李伴湘这般市井小贩作派。却听吴四在旁嗤声一笑道:“只不知李兄当日与瞿老爷子私议时,可有字据,又或有证人在场?”
李伴湘面不变色:“在下信得过瞿老爷子为人,还会要那些吗?”
吴四料定他在朱妍手上吃了些亏,看弋敛似很和气,所以要在淮上找补,心中实瞧不起他为人。鼻中一笑道:“以李兄之精细,这却也难得了。”
弋敛皱皱眉,只有先把这头放下,望向胡七刀。想,这人看来粗豪,且先把他的帐清了,可能好办一些,开口道:“胡壮士。”
那胡七刀已知他意,先瞄了下李伴湘,又望向弋敛,再看向吴四、最后才看向自己桌上放着的一张借票和从朱妍手中买来的珠宝。沉吟一晌,忽仰天爆笑。只听他道:“那位弋公子,你不必多说了。你是信人,我不瞒你,也说句老实话,我五行刀一派,嘿嘿……和六合门一向不太对付,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也是为了这个才借银子给瞿老头儿的。我打听得他手头不太顺,特意借给他八万余两,就是要在到帐之后、他还不起时好来大闹一场!”
场中人见他乱髯如戟,意态张狂,不由一惊。瞿宇和郭、刘、杨三位更是一楞,他们自然心中有数:六合刀与五行刀一在皖南,一在鄂东,相距不远,这些年确实屡有龊龌。以瞿百龄之德望,五行刀门下是受了不少腌臜气。他几人知这胡七刀功夫极好,加之生性爆裂,他说大闹,那就不只是一般的大闹、只怕马上出刀溅血,翻天覆地,不由不小心提防。
只听胡七刀道:“嘿嘿,我小子无能,不敢在瞿老头儿生前来闹。瞿老头儿这一生,我一向服的只是他的功夫。这笔帐本来两月之前已经到期,——各位且看、这是什么?”
众人向他那面看去,只见他左手一翻,众人只觉光芒入眼,已见他拨出一把刀来。众人已是第二次见他出刀,但先时堂中过暗,这时阳光下彻,把那刀照得通体雪亮,青深如透。胡七刀走到场中,拣起一根金条抛在空中,他“霍霍霍”连挥七刀,那金条已在空中断成数截,他这一手功夫甚好,但那宝刀锐利,更是可惊。
众人只听瞿宇已叫道:“六合紫金刀?”
胡七刀笑道:“不错,是六合紫金刀,瞿老儿的护身宝刀。他虽号称六合枪王,但随身最多的,只怕还是这把六合紫金刀。两月之前,瞿老头儿叫人送来这把刀,说知道帐已到期,故以此刀相赠,请我延期两月。我点头相应,当时我就心头狂喜,知道瞿老头儿这下只怕是已油尽灯枯了。六合门不是内外枯窘,以他豪气,岂肯将这把这柄视同性命的刀送与他人的?我当时就想,两月之后,他多半还不出帐,我必要以此刀来大闹一场,让武林同道知道五行刀中胡七刀终于刀劈六合,痛辱瞿门了!”
他说话之间神情忽显狂放,看向灵台。瞿宇不由往灵前跨了一步,冷超也是拳头暗紧,要护灵堂。只见那胡七刀望着瞿老爷子灵位,双眼一眨也不眨,直愣愣地瞪视老半天。旁人不知道他会有何等作为。吴四虽是他好友,也不由把他紧紧盯着。那边面色阴沉的三个人见又有好戏瞧,不由大乐旁观。只见胡七刀喉头耸动,象是憋住了,一句话半晌吐不出,忽然以足顿地,大叫道:“瞿老头儿,可我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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