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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1/3页)
他啥也没说.他觉得说不清.出了澡间,进黑长的过道,他还回过头来寻那声音.止不住地要回头.但声音再没有了.只有澡间的门,虚开一条窄缝,漏出扁扁一片油黄的光,也泄出大妹用很旧的钢丝刷,一下一下刷洗澡桶的声音.
肖天放两年前去老满堡联队补了个缺,当了个除吃粮穿衣每月还能落几个子儿零花的联防兵.
头些日子,联队新来了个指挥长,叫朱贵铃.细皮嫩肉,戴副金丝边眼镜.在印度孟买英国皇家军事工程学院念了六年书回来,还带回来一个皮肤有点黑的老婆和一对皮肤不算黑的双胞胎男孩.有一天,朱指挥长忽然把肖天放叫到自己家,忽然打听起他的身世,忽然说到天放一家曾在老满堡住过许多年.尤其让天放吃惊的是,朱指挥长说,那会儿,你爹就是这联队的指挥长.虽说那会儿联队的兵员远没有这会儿的多,但你爹把掐把拿,大小事儿都攥在自己手.乙里.怎么,他一点都没跟你说起过?我那时候在他手下,还只是个屁毛都不是的书记宫,只领个见习军官的衔哩!朱指挥长这么说.
肖天放不相信.他记得肖家在老满堡城里居家过日子.那年他五岁.也许还要小一点.他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朱指挥长最后所说的那些.他怕朱指挥长逗他.就像前任指挥长"老狗头"那样,总喜欢找个茬口,叫几个新兵蛋子上他家去混折腾~番取乐.但细看看眼前的朱指挥长,却又不像在混折腾人.
朱指挥长略嫌扁了些的国字脸,这时虽然匀称地分布了一种含意并不明晰的微笑,但眼底的神情,却明显贯注着关切和询察.他那微微咧开着的薄嘴唇,透着温和,轮廓是那样的鲜明,再加上唇上那一抹总修剪得十分整齐的黑髯,便一总在俊秀中流露出许多豁达和明智,也流露一种多少要叫人为之担忧的敏感.他那双奇特的手,静静地安放在胸前,略微弓起手背,手指头触着手指头,在整个谈话过程中,他一直这样让它们一动也不动地安放着.他靠在宽大的皮圈椅里,把脚交叠起,搁到写字桌上,远远地伸出,显得很随便,又很认真.他请肖天放也随便一点.找把椅子坐下.或者,从冰桶里取点菠萝汁,稀释了来喝.总之,完全可以随心所欲.但肖天放不敢.他依然站得笔直.上身微微前倾.两眼死死盯住指挥长,紧紧贴住裤腿的巴掌心,却在渗出热汗.
他不敢相信朱指挥长所说的这一切,但又不能不信……他要闹清楚它.
雨越下越小,终于只剩下一片微细而又匀和的浙沥声,在忽远忽近地移动.大团大团冰凉的湿气,从黑得发黏的老房子背后,漫过宽阔而又低矮的屋顶,铺盖到空空荡荡的院子里,涌涌地随着那同样冰凉的晨风,向四下里伸展.那棵老榆树,仍然是那样的壮实、阴暗.荒草长得齐了窗台.草棵里散放着生锈的马拉农具.用树条子编扎起来的栅栏,大段大段地歪倒在水坑里.后山墙拴着两头黑叫驴.四匹自小由他养大的狼狗,冲出,扑到他肩头上,表示亲热.他没想到,它们居然还记得他.一见他,居然还躁动得那样厉害.
这就是家?
他挪不开脚去.
他曾经竭尽全力地想去归置好它.他是那样的有力气.在哈捷拉吉里村,再没有哪一个男人能像他那样有力气了,再没有哪一个后生小子会像他那样尽心尽力地来归置自己的家了.屋顶上做瓦片用的木板,全是他用斧子一下一下砍出来的.做瓦片用的木板,不能使锯子锯.锯的板,起毛,滞水,易沤.假如再使刨子推一遍,又多一道手续,费大了工夫.所以,阿伦古湖边的许多村子里,干这活,直截了当使斧子砍,把锋钢的斧刃磨得极薄亮.天放想到雨从阿柈河源头来,一连七天七夜,乌云简直就像堵在了窗户眼儿上,雷紧着在方筒似的烟囱管里进进出出,房梁震得嘎吱嘎吱直摇晃,弟弟妹妹们惟一的去处,就是老老实实待在这小山背后的大屋里.他想到自己砍的木板,能让他们干干松松地躲过那连前山包也要淹去半拉的洪暴,他每回都要多砍出许多来,留做后备.他那院子里的荒草,那猪圈里的臭水,拿硝石、硫磺碾成了粉,去大干沟的陡壁上摘猩红的黄珠子果,捣出浆汁,一起拌和,用它治猪娃身上的癫疮.他清理地窖,修理桌腿.他掂着鸟铳,整夜整夜地守在槽子沟一边的柴草垛底下,打那狗日的黑獾,炼狗日的油,专治烫伤.他鼓起一身的肉疙瘩,做那乌黑枣红的腌鱼木桶……
那时他十四……十五……十六岁……以至憋到了十七岁,他不得不走了.他并不是一开始就讨厌、嫌弃爹的窝囊的.不.很长一段时间,他也没觉出爹窝囊.只是说不清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当他急切地想知道自己的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但又怎么也闹不清、说不准、并且明晰地觉出自己再怎样使劲儿也无法改变这个家的现状时,他不得不走了.
……天放长得矮,爹的个头要高出天放一个头.同样不使胰子皂角,天放的手和脸总是黑漆抹乌的,爹却总是一副青生生的干净样儿.他不赌.对烟和酒,有也过,没哪,也照样过.没痛头.不馋它们.他喜欢娃娃.常常故意折腾村里的那些"泥猴"和"丫屁",包括自己的三个女娃和三个男娃(他不逗天放.从来不).他喜欢听他们叽叽哇哇乱叫.乱扭.他从来不打娃娃.弟弟妹妹经常挨的不是爹的棍子,而是天放的巴掌.在这个家,一个老绷着个脸,跟税警似的,总给弟弟妹妹做规矩的,也不是爹,还是天放.爹有一个好饭量.也有一身好力气.他腌得一手好鱼.这一招,在阿伦古湖畔,绝对是一件了不得的事.虽说都是成鱼于,他在这个一把盐倒腾出的"咸"字里,却能给你玩出十几二十种各式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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