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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有暴风雪 六 (第1/3页)
暴风雪最初的淫威发作过了,天地间从混沌状态澄清下来,四野暂时恢复了寂静。严寒,则愈加肆虐地折磨着大地上的生命。
站在哨位上的裴晓芸被冻僵了。她感觉不出身体仍是属于自己的,只有大脑还能按照神经信号进行思想。
此刻,她想到了那著名的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她真希望衣兜里装着一盒火柴,不,哪怕仅仅是一根火柴!她明知这是自己的幻觉,但意志受这种幻觉的诱惑,迫使她那戴手套的被冻得硬邦邦的手,在衣兜外面碰了一下。衣兜里什么也没有。她苦笑了。她以为自己苦笑了,其实并没有任何一丝表情呈现在她脸上。
严寒“凝结”了这张脸。
要进行思考,不论想什么都可以,但一定要进行思考。要保持住意识的清醒,千万千万不要让意志也被严寒所“催眠”!这是此刻她整个人的唯一生命火种了。她一遍遍地这样警告和命令着自己。
为什么还没有人来换岗呵……她想转过身朝团部的方向望一眼,但她的双脚像被和大地焊住了一样,无法转动。
火,团部那里有火。有熊熊的篝火。到团部去,到篝火旁去,或者,回到连队去,回到大宿舍去……有一个人的声音,像是她自己的声音,又像是别的什么人的声音,在她耳畔催促着,劝说着。
不,不能够。我是哨兵。我站在边境哨位上。今夜是我第一次站岗。她冷酷无情地答复了自己生命的求存的呼叫。“今夜是你第一次站岗,你会感到害怕吗?”“不,不怕。我很兴奋。”“等你下岗,我来接你,在白桦林旁……”“不……你不是要到团里去开会吗?”“我从团部来。我有话对你说……”“什么话呢?现在不能对我说?”“好多话,现在……来不及了……”她回想着上岗之前曹铁强和她的对话。她知道他要对自己说什么。他要说的话早该对她说了。可他却非等到今夜来接她的时候才说。为什么当时不对她说呢?好多话?不,不,她只要听一句话就够了。他要说的话,不是应该在两年前就对她说的吗?不是应该在驼峰山上那顶帐篷里就对她说的吗?她真恨他!哦,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啊!那烧得彤红的大火炉!棉帐篷里,只有他和她。整个驼峰山上,只有他和她。整个世界……仿佛也只有他,和她。那条战备公路上,洒下了工程连队的多少劳动汗水啊!为他掌钎,那是她最愉快的劳动。他抡着十八磅的大锤,一下接一下砸在钢钎上,声音那么有力,那么有节奏。在她听来,那简直是一种音乐。虎口都被震裂了,手都被震麻木了,手指从早到晚紧握钢钎,放下钢钎,都伸不直了。吃饭的时候,都端不住碗,拿不住筷子了。然而劳动中的心情是多么欢畅啊!她真希望那条公路无止境地向前伸延,他天天抡大锤,她天天为他掌钎。双手磨起了多少血泡,一点水也不敢沾。洗脸的时候,只能叫别人替拧一把湿毛巾,胡乱地擦擦脸了事。可是她和他一块儿采下了多少路石啊,十几吨?几十吨?上百吨?从秋季一直到第二年夏季,绝不会比女娲补天的石头少!虽然没有计算过。
那一次她是多么……神经过敏啊!
当他拄着锤柄,撩起肮脏的衣襟擦汗时,她放下了钢钎,抬头望着他。一块巨石就悬在他头顶上,瞬间就要塌落下来。她尖叫一声,朝他猛扑过去,一下子将他扑倒,搂抱住他,在刚刚铺好石头的路面上滚出十几米远。大家都被她这一迅猛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当她和他从地上爬起,巨石并没有塌落下来。这时她才看清,巨石是不会塌落下来的,它连着半面山壁,除非用十公斤以上的**炸。险情不过是她的幻觉。人们哄然大笑。她尴尬极了,狼狈极了。
他哭笑不得地对她说了一句:“神经过敏!”
“我……”在周围的哄然大笑中,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耍了什么可笑把戏的猴子。她一扭身跑开了,一直盲目地跑到山背后,蹲下身,双手捂脸,哭了。
她觉得自己心底里对他的最隐秘的情感,滑稽地暴露给众人了。
而这正是她最最不愿被人所知的啊!
他竟也不能够理解她!
大家的哄笑对她是多么不公平啊!
姑娘的心受到了多么严重的羞辱啊!
虽然大家的笑声里并没有恶意,也没有嘲弄的成分,不过是劳动休息时一种驱除疲累的无谓的大笑而已……
公路一直修到第二年冬季才竣工。
最后一天,大家都从山上撤回连队去了。只剩下了一顶帐篷,没吃完的粮食、蔬菜,没用光的**、工具。
她没有和大家一块儿下山,主动要求留下来看守东西。她内心里有一个小小的个人打算,她要一个人留在山上,将帐篷烧得暖暖的,痛痛快快地洗一个澡。她预先就物色好了一个大油桶,用雪刷干净,在里面是可以洗得很舒服的。从第一年秋季到第二年冬季,全连哪一个人也没有洗过澡。山中有一口小泉眼,但那是炊事班做饭用水的“井”。洗脸水是按供给制限量的,每人每天一盆。在炎热的夏季也不放宽供给。冬季,大家都是用雪来擦脸的。
她,却已经整整七年都没有洗过一次澡了。知识青年返城探家,最大的享受是什么?——洗澡。谁也不会放过多在城市的浴堂里洗一次澡的机会。到家的第一天,往往最迫切要实现的愿望,便是洗澡。离开城市的那一天,最愿意再获得一次享受的,也是洗澡。
她七年内没有探过一次家……
可是,在她那一天晚上将帐篷里的温度烧暖了,并将那只大铁桶费尽气力从外面挪进帐篷,认真仔细地刷干净,和大铁炉并靠在一起后,他却回到山上来了。
那天,他清早就搭一辆顺路的汽车到团里去汇报筑路工程。她以为他会住在团里一天,或者直接赶回连队去的。所以当他走进帐篷,出现在她面前,她意外得有些沮丧。
“你……怎么又回到山上来了?”
“我以为大家不会都回连队的呢,怎么就你一个人留下来?”
“我……看守东西。”
“山上又不会有贼,真是多此一举。”
“排长……排长说……需要留下一个人。”
他在大铁炉旁坐下了,看她一眼,然后摘下棉手套,一边烘烤,一边问:“于是她就指定你留下来?”她从他的语调中分明听出对排长郑亚茹的某种积压已久的不满,赶紧解释:“不,不是,是我自己主动要求留下的。”他沉默了。一会儿,朝她的铺位瞅了一眼,用商量的口气问:“可不可以……把你褥子底下的草分一半给我?”“当然,当然可以……”她走到铺位前,掀起了褥子。“我自己来吧。”他立刻站起,走到她身边,抱起一抱麦秸草,似乎觉得抱的过多了,又放下一些,说:“足够了,这就足够了。”
他抱着草转过身,目光在整个帐篷里扫视一遍,走到帐篷口旁堆放劈柴的一个角落,将草铺在地上,满意地点点头,扭头对她问道:“我就睡这儿,不……妨碍你吧?”
她没有立刻回答,也从自己的铺位上抱起一大抱草,铺在离火炉不远的地方,然后说:“你该睡在这儿,帐篷口很冷。”“不,我就睡这儿。”他在自己铺好的草上坐了下去,身子靠着柴堆,摆出一副舒适的样子。
“随你的便。”她一转身走到自己的铺位前,放下褥子,背朝着他坐在褥子上,从枕头下摸出笔记本和钢笔,开始写什么。“你还写日记吗?”听见他问,她抬起头来,侧转过身,发现他已将帐篷口那抱草抱到了火炉旁铺下,正坐在上面吸烟。“我从来不写日记,没事儿在纸上随便画……你别乱扔烟头,烧了帐篷我可要负责任的。”她合上了笔记本,重又压在枕头下。她和他差不多是面对面地坐着,之间距离不到三步远。她却一时找不到什么话对他说,连自己也感觉得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极不自然。“有什么吃的没有?”他终于又问了一句。“有……”她从枕头旁拿起书包,从书包里掏出两个馒头,接着从兜里掏出小刀,将馒头细心地切成片,走到火炉前,放在炉盖上烤。
他显然是没吃晚饭,已经饿极了,几片馒头被他狼吞虎咽了下去。吃罢,脱了棉袄,往草上侧身一躺,将棉袄蒙头往身上一盖,似乎就要这么睡了。
忽然,他猛地掀掉棉袄,坐了起来对她问道:“有毯子吗?”她一声不响地从自己的褥子底下抽出毯子,递给他。他站起来,将毯子展开,搭在毛巾绳上。毯子成为一道“墙”,将他和她分隔开了。她站在“墙”这边,问:“有这种必要吗?”他站在“墙”那边,回答:“这样不是对你……方便些吗?”她将毯子拉下来,抛给他:“你盖在身上不是更好吗?”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只张了张嘴,并没有说出一个字。他又躺下了,将毯子盖在身上。
她,将马灯的光亮拧暗,退回自己的铺位,缓缓地坐下,从枕头底下再次摸出笔记本,可是并没有打开,拿在手中一会儿,又塞在枕头底下了。她深长地叹了口气,双手捧着腮,郁郁的目光呆滞地凝视着炉膛内闪烁的火亮,脸上呈现出淡淡的忧情苦绪。
他朝她看了一眼,欠起身,盯着她的脸,低声问:“你想什么呢?”“我……真想洗次澡啊!”她回答,声音同样很低微。这句话是情不自禁地说出来的,话一脱口,她觉得自己的脸倏地火热起来。什么话呀!她追悔莫及。
他又缓缓地坐起来了。她窘迫地避开他的目光,垂下了头。他随即站起身,走到炉前,拨弄炉火,将炉火拨得又红又旺。他又走到柴堆前,抱了一抱劈柴,轻放在火炉旁,一块接一块地往炉膛里塞。塞满炉膛之后,他拿起脸盆,一声不响地走出了帐篷。一会儿,他从外面端进来一盆雪,倒进她刷干净了的那个大铁桶里。
“你……这是做什么?”她明知故问。“雪很快就会化。”他这样回答,拿着脸盆又走出了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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