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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3页)
侯亮平得知航班无限期延误,急得差点跳起来。他本打算坐最后一班飞机赶往H省,协调指挥抓捕京州市副市长丁义珍的行动,这下子计划全落空了。广播中一遍遍传来女播音员中英文抱歉的通知,机场上空有雷暴区,为了乘客安全,飞机暂时无法起飞。侯亮平额上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早知道被困机场的痛苦,现在又得尝一次滋味了。
电视大荧屏正放映气象图,一团团浓厚的白云呈旋涡状翻卷,十分凶险的样子。字幕普及着航空知识——雷暴如何危及飞行安全,误入雷暴区曾如何导致空难。但这一切根本不能平息人们焦虑的心情,整个候机大厅这时似乎已经变作巨型蜂巢,嗡嗡嘤嘤,噪声四起。旅客们分堆围住各值机台的机场工作人员,吵吵嚷嚷,无非是打听各自航班可能的起飞时间,追问补偿方案,等等。侯亮平用不着往前凑,就明白了一个意思:那片雷暴区只要在头顶罩着,哪个航班也甭想上天。
侯亮平快步走出候机大厅,寻僻静处一个接一个拨打手机号码。
H省检察院检察长季昌明关机。反贪局局长陈海关机。当紧当忙全他妈失踪了。当然,侯亮平知道他们并没有失踪,而是在参加一个紧急会议,向该省分管政法工作的省委副书记高育良汇报丁义珍案件,通常与会者都要关机。但侯亮平宁愿相信他们是存心关机,跟他玩失踪。作为最高人民检察院反贪总局的侦查处处长,侯亮平反复向H省的同行们强调甚至请求——先抓人,后开会!这个姓丁的副市长太重要了,是刚侦破的赵德汉受贿案的关键一环。如果走漏风声让他跑了,H省官场上的许多秘密就可能石沉海底。侯亮平对曾经的大学同学陈海尤其不满,他特地嘱咐陈海别汇报,先把丁义珍控制起来再说,可陈海胆小,支吾几句到底还是汇报了。侯亮平正因为害怕夜长梦多,抓捕赵德汉之后才在第一时间赶夜间航班飞赴H省,不料偏又陷入了雷暴区。
侯亮平忽然发现,外面无风无雨,太平寂静,连穿梭送客的喧闹车声也消失了。雷暴在哪里?哪来的啥雷暴区?他跑出候机大厅的门,仰望夜空。空中虽说阴云密布、月暗星晦,但既看不见闪电,更听不到雷声,飞机不能起飞似乎成了一个谬误!身边恰巧有机场工作人员走过,侯亮平拦住他,提出了心中疑问。这位上了把年纪的老同志意味深长地瞅了他一眼,颇具哲理地说,看事物不能只看表面,云层上面的世界你能看见吗?平静后面往往就藏着雷暴。侯亮平望着老同志的背影发怔,仿佛听到某种隐喻,这一番话使他浮想联翩……
侯亮平毕业于H大学政法系,老师同学遍布H省官场,这让他对H省有一份格外的牵挂。各地反腐风暴愈演愈烈,H省平静异常,这些年来此起彼伏的传说大都止于传说。他当然明白这是假象,肉眼看不见云层上面的世界,同样看不见阳光下隐藏的黑暗。丁义珍浮出水面似乎出于偶然,若不是赵德汉的惊天大案牵扯到他,一时半会儿还难以掌握过硬证据。侦查处处长深知时机的重要性,临门一脚往往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侯亮平着急啊,可再急也没用,天上有雷暴挡着呢。
他重新经过安检,回到了候机大厅。大厅里仍是一片嘈杂。他强迫自己镇静,在饮水机前喝了几口水,找了一处空椅子坐下,闭目养神。已经落网的赵德汉的形象适时浮现在眼前,他禁不住又沉浸到了对赵德汉的回忆中。昨天晚上,当此人捧着大海碗吃炸酱面时,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他代表命运来敲这位贪官的家门了。
贪官一脸憨厚相,乍看上去,不太像机关干部,倒像个刚下田回家的老农民。可这位农民沉着冷静,心理素质好,处变不惊。侯亮平一眼看透——这是长期以来大权在握造就的强势状态。当然,也许今天这个场面早在他的预想中,他有心理准备。只是侯亮平没料到,一个被实名举报受贿几千万元的部委项目处长,竟然会住在这鬼地方!
这是一套常见的机关房改房,七十平方米左右,老旧不堪。家具像是赵德汉结婚时置办的,土得掉渣,沙发的边角都磨破了。门口丢着几双破拖鞋,扔到街上都没人拾。卫生间的马桶在漏水,隔上三两秒钟“滴答”一声。厨房里的水龙头也在滴水,但这似乎不是漏水,而是刻意偷水。证据很明显,水龙头下的脸盆里积了半盆不要钱的清水。
侯亮平四处看着,摇头苦笑,这位处长真连寻常百姓都不如。
像是为他的思路做注解,赵德汉咀嚼着自由时光里的最后一碗炸酱面,抱怨说:你们反贪总局抓贪官怎么抓到我这儿来了?哎,有几个贪官住这种地方?七层老楼,连个电梯都没有,要是贪官都这样子,老百姓得放鞭炮庆贺了!他的声音被面条堵在嗓子眼,有些呜呜噜噜的。
是,是,老赵,瞧你多简朴啊,一碗炸酱面就对付一顿晚饭。
赵德汉吃得有滋有味:农民的儿子嘛,好这一口。
侯亮平直咂嘴,声音响亮夸张:哎哟,老赵,你可是处长啊!
赵德汉自嘲:在咱北京,处长算啥?一块砖能砸倒一片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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