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第七十六章 (第3/3页)
陆沉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了。
转眼间,秋意更浓,插茱萸,赏秋菊,又是一年重阳。
这天陆沉休息,他上了街闲逛。经过一条条的街道,看着贺平安刻下的那些画。他一有空就会走在街上看,掏出纸笔摹画下来。蹲在墙角,画上一下午,想着贺平安当年说不定就趴在这里刻了一下午。那时他们还素不相识,那时的贺平安还过得很好,仿佛他一切的不幸都是源自遇见了自己。
住在这座城,陆沉就明白贺平安为什么是这样一个人了。贺平安很笨,但是已经足够在这里生活的很好。
这一整个江南的和煦春风呵护着他长大,最后,他却死在了北方的鹅毛大雪里。
顺着一墙的刻画走出巷子,走过茶馆酒楼。
风过耳,便闻一片喧嚣。酒馆的房檐上闪烁着白光,叮铃作响,耀得晃眼。
陆沉回头望,看见酒馆的房檐上挂着一个圆圆的银绣球。
陆沉仔仔细细的望着,就好像一朵普通种在人家围栏下的绣球花。
微风中,圆圆的绣球不停地转动,太阳折射在每一个角度,形成不同的花纹。陆沉看着那个绣球,觉得有趣。
于是他就一直这么站在酒肆的正门前,站了好久。
“陆先生是喜欢这个绣球?”认识他的掌柜问道。
陆沉点头,“很漂亮。”
掌柜笑道,“我让你看看更漂亮的。”说着,搬来凳子,取下银绣球交给陆沉,自己又去里屋了。
陆沉看着手中的绣球,才发现竟是如此繁复的一个物什。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这哪是一朵绣球,这分明就是一个世界。
微如沙砾的房子、细如发丝的宝塔、一粒芝麻便是百亩良田、一颗琥珀便是一汪大明湖、而往来的人们,比牛毫发梢还要细小,音容笑貌,却依稀可辨。
……
这时掌柜又拿了一个小本子过来,对陆沉说道,“这绣球其实是个锁,要解三千次才能解开,还是旁边巷子一个小孩发现的。孩子把解法都写纸上了,我们闲来都拿它解着玩。”
说着,掌柜捧起绣球,挑开了那繁复浮雕上的一截断桥。
咔嚓——
绣球上的物什开始无规律的游走。
陆沉看着那景色不停地变化,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待到变化停止,那绣球的模样已经与方才完全不同了。
掌柜笑道,“怎么样,有趣吧。现在又回到了第一重,陆先生你可以照着这个本子上写的来解,解到哪一步了,就在那本子上打个对勾,我们好下次接着解。
一般人是没有兴趣把这绣球解开三千次的,平安把每一重的“因”都写在了一个小本子上,大家有兴趣了,解开几重,打个对勾,下次闲来接着解。
下午的酒馆人还很少,陆沉要了一壶酒,坐在角落窗边的一个位置,来解这个绣球。
他先翻开那个本子,密密麻麻都是字,字体幼稚,却一笔一划认真极了。有些字写错了,被打了个红叉,有些字不会写,被空着画了个红圈。然后又有一个秀挺一些的字在旁边替他更正。
幼稚些的字是贺平安小时候写的,更正的字是贺平安的母亲写的。
陆沉先把本子翻了一遍,在最后一页的角落处,幼稚的字体写着两字,“因果”。
“因果、因果……”陆沉自语。开始照着贺平安写下的每一个因来解开每一个果。
一重重的解开,万千变化在眼前飞逝。一排排柳的枯荣,一对对人的别离。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
因果、因果。你和我相遇,便是因。我来到你的家乡,便是果。
夜晚,酒馆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十分吵闹。陆沉把绣球还给店家,走到街上去。
这天重阳,街上的人很多,夏季的炎热还没过去,拂面而来的微风都带着暖意。
陆沉走过弯弯的石拱桥,迎面而来的两个孩子拿着风车和拨浪鼓嬉闹着奔跑着。陆沉侧身避开,正站在了拱桥的正中央。
上有明月天,下有星河水。
忽然想起,两年前的重阳节,便是自己与贺平安的第一次相遇。当时也是站在这么一座桥上。然后放了一河的花灯。
抬头看着天空,一串串孔明灯摇摇摆摆的飞向天尽头……
那年花灯历历在目。
连贺平安说过的话也变得清晰起来。
“我家乡啊,过节的时候放的不是花灯,而是孔明灯。诶,你放过孔明灯吗?”
他摇头。
“我这也是第一次放花灯。各有各的好,一个能上九重云霄,一个能下万里江波。”
……
如今他正站在他的家乡,望着这漫天的孔明灯。
买了一盏,提笔,心中千回百转,却不知该写什么才好。
岸柳依依,水波依依。繁华喧嚣尽去,只剩得人与影。
最终,他轻轻沾了些石板桥上的积水,一笔一划的轻轻写着,
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