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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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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部(七) (第3/3页)

乐。他知道没有人看见,就扮着鬼脸,耸着鼻子,咬着牙齿,或者吐出舌头,做出发怒的或慵懒的眼神,装着挑战的,威武的神气挥舞手足,他恨不得望前走,打,把世界碎为齑粉。他骚动得那么厉害,终于钢琴顶上露出了一个人头,对他喊道:

    “喂,孩子,你发疯了么?不准和钢琴捣乱,把手拿出来好不好?我要来拧你的耳朵了!”——这一下他可是又羞又恼。干吗人家要来扫他的兴呢?他又不干坏事。真的,人家老是跟他过不去!他的父亲又从而附和。人家责备他吵闹,不喜欢音乐。结果连他自己也相信这话了。——那些老实的公务员只会象机器似的奏些协奏曲;要是告诉他们,说在场的人中间对音乐真有感觉的只有那个孩子的话,他们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倘使人家要他安静,那末干吗奏那些鼓动他的曲子呢?在那些乐章中,有飞奔的马,刀剑的击触,战争的呐喊,胜利的欢呼,人家倒要他跟他们一样摇头摆脑的打拍子!那他们只要奏些平板的幻想曲,或唠叨了大半天而一句话也没说的乐章就得了。这类东西在音乐中有的是,例如戈尔德马克的①那一阕,刚才老钟表匠就很得意的说:“这个很美。一点也不粗糙。所有的棱角都给修得圆圆的……”那时孩子就迷迷糊糊的很安静了。他不知道人家奏些什么,到后来甚至听不见了;但他很快活,四肢酥软,在那里胡思乱想。

    ——

    ①卡尔·戈尔德马克(1830—1915),匈牙利作曲家,作品有歌剧《萨巴女王》、《炉边的蟋蟀》等。

    他的幻想可并不是什么连贯的故事,而是没头没尾的,他难得看到一幅清楚的形象:母亲做着点心,用万刮去手指上的面糊;——或是隔天看见在河里游泳的一只水老鼠;——再不然是他想用柳条做的那根鞭子……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会想起这些!——他往往是一无所见,可是明明觉得有无数的境界。那好比有一大堆极重要的事,不能说或不必说,因为是人尽皆知的,从古以来就是这样的。其中有些是凄凉的,非常凄凉的;但绝对没有日常生活中遇到的那种难堪,也并没有象克利斯朵夫挨着父亲的巴掌,或是羞愤交加的想着什么委屈的时候那种丑恶与屈辱:它们只使他精神上感到凄凉静穆。同时也有些光明的境界,散布出欢乐的巨流,于是克利斯朵夫想道:“对啦,……我将来要做的就是这样的。”他完全不知道所谓这样的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这句话;但他觉得非说不可,觉得那是极明显的事。他听到一片海洋的声音,就在他身旁,只隔着一道砂堤。这片海洋是什么东西,要把他怎样摆布,克利斯朵夫连一点观念都没有。他只意识到这海洋要从堤岸上翻过来,那时……啊,那时才好呢,他可以完全快乐了。只要听着它,给它宏大的声音催眠着,一切零星的悲痛与耻辱就都能平复下来;固然这些感觉还使他伤心,可是再没有可耻与侮辱的意味: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差不多是甜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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