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一十) (第3/3页)
他们仿佛不求自己的思想得胜,而只求证实。
可是这等作家里头也有从事大众艺术的。在最真诚的人中,有些是宣传无政府主义的、含有破坏性的思想,——那种遥远的未来的真理,也许在一百年或二千年后是有益的,但目前只能折磨心灵,灼伤心灵;另外一批却写些沉痛的,或是挖苦的戏剧,没有幻象的,非常悲惨的。克利斯朵夫读过之后,觉得原来想把自己的痛苦忘掉几小时而来的观众,结果得到这样悒郁不欢的消遣,真是太可怜了。
“你们拿这个给大众吗?”他问:“那才是把他们活埋呢!”
“放心,“奥里维回答。”大众不会来的。”
“他们这才对啦!你们简直发疯,难道要把他们生活的勇气统统拿走吗?”
“为什么?让大众象我们一样知道事物的悲惨面,而仍旧打起精神来尽他们的责任,不是应当的吗?”
“打起精神?我不信。毫无乐趣却是一定的了。而一个人生活的乐趣给拿走以后,他也差不多完了。”
“有什么办法?我们总不能把真理歪曲。”
“可是也不能对所有的人把真理统统说出来。”
“这个话竟是你说的吗?你是永远求真理,自命为受真理甚于一切的人!”
“是的,为我,还有为那些相当坚强而受得了的人,的确应当给他们真理。但对于另一些人,那简直是残忍,是胡闹。现在我看清楚了,我在本国的时候从来没想到。德国人不象你们这样的闹真理病:他们把生活看得太重,谨慎小心的只看着他们愿意看的事。你们不是这样,所以我喜欢你们:你们是勇敢的,直捷爽快的,可是不近人情。你们自以为发掘出一项真理的时候,就得把它摔到社会上去,不问它会不会闯祸。你们倘若把自己的幸福为了爱真理而牺牲,我没有话说,我很敬重你们。但是为了爱真理而牺牲别人的幸福,那可不行!那太霸道了。应当爱真理甚于爱己,可是应当爱别人甚于爱真理。”
“难道因此就应当对别人扯谎吗?”
克利斯朵夫用歌德的几句话回答:
“凡是最高的真理,我们只能挑出能使社会得益的一部分来说。其余的,我们只能藏在心里;好象一颗隐蔽的太阳有种柔和的光晕似的它们会在我们所有的行动上放出光彩。”
但这些顾虑不大能打动法国作家的心。他们不问手里的弓射出去的是“思想还是死亡”,或是两者都有。他们缺少爱。一个法国人有了思想,就硬要旁人接受。没有思想,他也同样要人接受。眼见做不到了,他便不愿意再有所行动。这是那般优秀人士不大管政治的主要原因。有信仰也罢,没信仰也罢,各人都深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