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3/3页)
夹农说的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心肝呀……
我们都爱这个孩子。有时候吃过了晚饭,不知道为什么,全体女右派就都集中到我们这间房子来了。这个人抱一会儿,那个人抱一会儿,这个人亲一亲,那个人亲一亲,孩子在大家的手上传过来传过去,亲呀,笑呀,说呀。就连没结过婚成天阴着个脸的老姑娘毛应星也抱孩子。当她抱着孩子的时候,脸上也露出兴奋的笑容。
这是李怀珠的孩子,也是我们大家的孩子。我看见,不光是由田抱着孩子流过眼泪,那秀云流过眼泪,张启贤流过眼泪。我也流过眼泪。我抱着她就像是抱着我自己留在母亲那儿的儿子一样,心情非常感动。他像一道阳光射进我们冰冷的房子,照亮了我们的心,温暖了我们孤寂痛苦的灵魂。
这孩子很瘦,那是因为他先天不足,缺少营养。在磨坊磨面的右派们就偷面粉,偷粮食,给李怀珠做饭吃,叫她每天吃得饱饱的,用她的奶水来喂饱孩子。教导员宋有义经常到女右派的小院来,有时候进了房子掀一掀煤油炉子上的锅盖看看里边煮着什么。他看出坐了一个月子的李怀珠比以前胖了,想要查出她是怎么搞到食物的,但谁也不叫他查出来:我们都是半夜里给李怀珠做饭吃。
过元旦和过春节的时候,我们一帮女右派去伙房帮了几天厨;我们几次偷羊肉回来,夜里给李怀珠做羊肉面片吃。
毛应星拆了自己的一件毛衣,给孩子织了一件连体的毛衣,作为满月的礼物。由田把自己儿子的一只口琴送给孩子。
满月那天,大家商讨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组长那秀云说,就叫夹农吧。长大了叫他记住他是在夹边沟农场出生的,记住妈妈和阿姨们这一段有意义的生活吧。
九个月过去了。夹农还没出生的时候,李怀珠强烈地担心过孩子生在夹边沟能够生存下去吗?能长大吗?能不能长大我们不。5l .
夹边沟记事能预测,因为我们是劳教犯,不知未来的年月我们还将经历什么样的磨难,但是,过去了的九个月,他健康地成长着,没有挨饿。九个月,他的原先皱巴的脸胖了起来,白白的脸蛋泛着红润和光泽。他笑的时候脸上还出现两个好看的酒窝。他的身体也充分地伸展开了,他已经长成了一个胖乎乎手脚有力的孩子。他还不能走路,但是当你把手指头伸过去的时候,他能够抓得很紧又很有力量,腾的一下站起来。他扶着你的手双腿有力地一弹一弹地跳动,嘴里喊着妈,妈……他还不会说别的话,只会叫妈。他把所有的女右派都叫妈!
但是,他的好日子很快就结束了:1959年8月,农场的夏收结束之后,场领导突然把我们十九个女右派除了种菜的毛应星等几个人之外全都调到猪圈去干喂猪的工作了,而把原先喂猪的几个男右派换到了磨坊。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要叫我们去喂猪,是嫌那几个磨面的人干得不好,还是要照顾在菜地和农业队劳动的右派们去干点轻松活。也可能是为了加强管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