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参与商(上) (第3/3页)
一名部员慌忙来迎:「阁老,卑职在此。」何大人傲然道:「方才有个歹徒,已经抓到了吗?」
来人身穿四品云雁袍,也是个在空中飞的,便转头大喝:「来人!」话声一毕,奔来一只八品黄鹂小吏人,慌道:「大人何事召唤?」那部员沈声道:「歹徒现在何处?说!」小小黄鹂鸟受了惊吓,急忙飞出西院,一个追问一个,问到了后来,远方终于传来说话声:「回大人的话,歹徒姓游,已经移送大理寺了。」
何大人俨然而笑:「定远,见识了吧?咱们六部办事何等利落,可不像外传那般无能吧?」
云从龙、风从虎,伍定远乃是武将,胸前绣狮,当属猛兽一类,自然咬不到这些天上飞的。听得刺客被捕,便也点了点头,不再追问,只是眼光仍在院里察看,似仍在找着什么人。
都说礼尚往来,先前伍定远问过了话,这会儿便该何大人问了,忙将伍定远架到了一旁,细声道:「定远,皇上到底见了你没?」
伍定远满面疲惫,无言以对,何大人惊道:「什么,你……你还没见到皇上?他晓得西郊的事了吧?」高炯陪在一旁,忙道:「回何老的话,西郊之事,兵部马大人清早便上疏了,只是御批始终没下来,咱们也不知皇上心意如何。」
何大人松了口气:「不怕,不怕,至少奏章进去了。」他取出手帕,擦了擦汗,低声又道:「定远,不是老夫说你,你方才在殿上胡闹什么?还把罗汉像都砸了?害得老夫到处替你赔罪,一会儿快去向陈二辅、牟大人请个罪,别把大臣都开罪完了。」
伍定远嗯嗯应了几声,不置可否,何大人低声道:「好了好了,国事谈完了,也该谈谈咱们两家的家事了。」拉住了铁手,又道:「定远啊,你见过我女儿凝香么?」
伍定远还在院中左顾右盼,便只嗯了一声,又听何大人叹息道:「说来难为情哪,小女凝香,年方十七,正值情窦初开的时候。这几日不知犯了什么怪病,居然落得茶不思、饭不想,至今已有两天两夜不吃饭了……老夫实在没法子,当此国难之时,也只能厚着脸皮求你帮忙了……」
伍定远本在发呆,此刻总算有了知觉,忙道:「阁老……要我做些什么?」何大人笑道:「听说令郎崇卿英雄少年,大有父风,咱俩这做爹的,是不是该替儿女打算啦?」
众人大吃一惊,没料到何大人起意安排女儿的婚事,竟是要招伍崇卿为婿了?伍定远咳嗽频仍:「何老,犬子的性情有些……有些刚烈,恐怕……」何大人笑道:「性情刚烈,那好啊,那不跟老夫的脾气一模一样?来来来,老夫跟你说说……」
正要过来咬耳,伍定远却溜得快了,赶忙行到院中,左右张望间,忽地咳嗽一声,道:「这位将军是……」众人闻言转头,霎时便见了一条大汉,长发及肩,正是「帖木儿灭里」。
自古英雄惜英雄,这帖木儿灭里高大魁梧,昂然有好汉之风,果然便把同类引来了。他明白伍定远比自己长了十二三岁,便依着中原习俗,按年甲下拜叙礼,朗声道:「卑职帖木儿汗国金帐武将,帖木儿灭里,拜见天朝大都督。」
伍定远点了点头,正要伸手扶起,一旁何大人却又附耳过来,补充道:「侯爷,听说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煞金汗』。」高炯、岑焱、燕烽大感惊奇,纷纷围拢上前,都在打量灭里。
这帖木儿灭里虽说出身西域,却与汉人一样的发直色黑,颇有神似之处,只是鼻梁极高,眼眶深陷,依稀又与西域人有几分相近。两边见过了礼,听得伍定远道:「将军是第一次来朝?」
灭里道:「卑职此行陪同亲王来华,一来是向天朝大皇帝问安,二来与天朝臣民互通贸易,顺道采买些丝绸,运回西域。」伍定远点了点头,回头去看,果见那汗国太子已被缠得分不开身,「太仆寺」欲买马,「织造局」欲卖丝,那胡志廉领着乐舞生通译,不免忙得舌头都打结了。
这西域自古便是人文荟萃之地,中原丝绸、大食香料、波斯织物,彼此互通有无,只是怒苍盘据西北之后,来往商旅莫不受害,商人们为求自保,往往绕道嘉峪关、雁门关,绝不敢擅入西北,说来这回两国官员洽商,还是正统朝的头一遭。
众人说了一阵话,帖木儿灭里也在打量这位「一代真龙」,看他好大的个头,胸膛厚实,比自己还高了数寸。再看高炯、岑焱、燕烽等人也是身形高大,可怜何大人挤在中间,彷佛小鸡闯鹤群,不见天日,只能大喊道:「退开些!老夫要说话!」
众鹤向后退开,露出一只鸡,何大人咳了咳,捋须微笑:「灭里将军,听说你是西域第一勇士,咱们伍侯爷却也是打遍中原无敌手,你俩比比功夫,却是谁高谁低啊?」
灭里拱手道:「威武侯胸襟广阔,以德服人,末将自叹弗如。」何大人笑道:「好个以德服人,老弟的德行不如伍侯爷,武功便强过他啦?」伍定远微微一笑,想他身分已高,自不会和后进争强夺胜,便拍了拍灭里的臂膀,正要嘉勉几句,忽然微微一愣,目望院中,道:「将军,那人是你的手下么?」
众人撇眼去看,却见院里角落站了名武士,身穿白袍,背对众人,不言也不语,模样甚是突兀。何大人皱眉道:「这人是干什么的?怎么见了咱们来,连个招呼也省了?」
灭里道:「此人是我的马夫,不暗汉语,也没见过世面,怕他唐突几位大人,没敢让他过来拜见。」说了几句番话,却是要那人退下,那武士低着头,正要离开,却听伍定远道:「且慢。」灭里忙道:「侯爷有何指示?」伍定远道:「你这属下可是汉人?」
伍定远是捕快出身,目光何其厉害,虽没见到那人的脸面,但单凭背影来瞧,已见那人发直色黑,背影瘦高,全不似色目人的蜷发黄毛,这便动上了疑心。灭里怕说漏了嘴,只能咳嗽几声:「侯爷果然眼光不凡,我这手下确实不是色目人,不过他也不是汉人。他其实是个契丹人。」
听得此言,众人都是大感惊奇,要知契丹覆灭已久,数百年前便已亡国灭种,没想还留了这么一个在世上?何大人笑道:「原来是契丹人,那可真稀奇啦。」正瞧间,忽又见到了灭里的长相,忍不住又愣了:「将军,你……你自己是哪里人?样貌也很不同啊。」
灭里道:「家父鞑靼,家母康里,末将乃是两族混血。」何大人惊道:「原来是杂……杂那个许多种啊,失敬、失敬。」灭里听他自承失敬,却不知想「敬」些什么,忍不住哼了一声。便朝那手下喝道:「还不快退下!」
那武士应了一声,正要离去,却听伍定远道:「将军,我生平没见过契丹英雄,不知是否有缘,能为我引荐一番?」伍定远何等身分,居然用了引荐二字,真算给足了面子,果然灭里难以回绝,只能咳嗽道:「你……你等等,我这就过去问问。」
何大人惊道:「什么?还要过去请示?到底你是马夫,还是他是马夫啊?」
那白衣武士自是卢云了,先前伍定远一来,他早已起意走避,只是高炯等人来个太快,脱身不及,只能勉强留了下来。岂料伍定远一眼望来,便已看出破绽。灭里行了过去,低声道:「卢参谋,你要见他么?」卢云低头默然,轻轻地道:「还是不要吧。」
正统朝已经复辟了,什么都算了。两人勉强见了面,却该说些什么?是要问他柳昂天的葬礼是否风光?杨顾两人的喜酒是否盛大?还是要与「伍大都督」联袂出城,把灾民杀个一乾二净,再一起向正统皇帝三呼万岁?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卢云叹了口气,正要踏步离开,突听伍定远喊道:「且慢!」正要追上,灭里却挡了过来:「侯爷,我这手下天性怕生,就让他退下吧。」何大人也生气了:「天性怕生?那还让他出使异邦、晋见天子?快叫他过来磕头!你们汗国是怎么挑选使臣的?」
灭里无法自圆其说,索性也不说了,只管双手抱胸,霸住了道路。伍定远嘿地一声,绕过了灭里,正要挡住卢云,灭里却伸长了右手,拦住了路。伍定远沈声道:「将军,伍某并无恶意。」灭里道:「我晓得。」伍定远有些急了:「那你何不让开?」
灭里淡淡地道:「我说过了,我这属下害羞,见不得外人。」伍定远不再理他,左手向前一推,欲将灭里架开,哪知这番人武功着实不弱,一推之力,居然耐此人不得?
伍定远沈下脸去,道:「将军,请退开。」说话之间,手中多加了一成力。
伍定远是天山传人,真龙之体,这一成力便是数百斤,果然灭里承受不起,上身斜弯,脚下跌跌撞撞,正要退让一旁,突听灭里道:「爵爷,得罪了。」
灭里左臂扬起,竟然出手反击了。伍定远哼了一声,上身后仰,轻而易举便让了开来,正要将此人一举推开,忽觉拳头刮出了一道烈风,脸上火辣辣的甚是疼痛,不觉脚下微一挫跌,向后退开了小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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