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之历数在尔躬(三) (第3/3页)
老太监又走了出来,尖声道:「川王世子,请即刻回座。」
小胖子哭叫不依,还是让老太监押了回去,吵闹不休。那杨肃观也将手中滚动条展了开来,悬于黄榜之下,却是一面巨大地理图,满是弯弯曲曲的文字,牟俊逸笑道:「杨大人,这是回回文哪,您今夜不是要教授回语吧?」杨肃观微笑道:「也算是吧,敢问在座,可知这是哪一国的地理图?」
何大人道:「是蒙古。」陈二辅道:「是女真。」却听一声咳嗽,马人杰欠了欠身,道:「此乃帖木儿汗国前身,花剌子模的古地图。」杨肃观拱手致意,道:「马大人渊博,下官佩服。」
卢云心道:「这马人杰还真是个人才,怎么景泰朝没见他出来为官?」
台下一片静默,世子们有的专心聆听,有的把玩手上玉佩,又听杨肃观道:「诸位世子之中,哪位知道花剌子模的历史?」问了几声,却是无人应答,何大人便道:「载碁,你知道么?」一名孩子吓了一跳,想来便是什么「载碁」了,杨肃观微笑道:「鲁王世子若是知道,便请说吧。」
那鲁王世子站起身来,只见他身形高大,鼻毛外露,好似快长胡子了,哪里像是十岁小孩?一时嚅嚅啮啮:「这……这花剌子模,名字有辣,那一定辣,这子模呢,孔子的学生有子路、子夏、子游……看这番邦有个子模,所以一定是……圣人之邦!」满场寂静,无人作声,听得房总管冷冷讥讽道:「世子学问渊博啊。」
「哈哈哈哈哈!」何大人拍手笑道:「没错!正是学问渊博!杨大人,载碁说得不错吧?」
看这何大人一定收过鲁王什么好处,这才处处为这「载碁」吹捧,杨肃观笑道:「说得确实好,这花剌子模确是圣人之邦,此国便位在我朝以西、波斯以东,帖木儿汗国创建之前,此国乃是西域第一大国。」说着问向屋角一人:「灭里将军,下官所言,可有谬处?」
灭里坐在屋后最末一位,一听问话,起身便道:「西域国情,尽在杨大人掌中,末将十分佩服。」看灭里言语恭敬,那银川也是安安静静的坐着,不见分毫惊惶之色,想来杨肃观今夜设邀,必有什么深意,卢云便也静下心来,等着看杨肃观出招。
眼看灭里回座了,杨肃观又道:「多谢将军谬赞了,这花剌子模远在西天,本与我中原无涉,可为着一个人,却又与我中原唇齿相关,是以下官要藉这个题目,谈些军国决断、国祚兴亡之事。还请世子们不吝指教。」
良久良久,世子们都是无人回话,有的猛打哈欠,有的趴在桌上,好似不甚耐烦,牟俊逸笑道:「杨大人,快批红吧,这花剌子模和咱们到底有啥干系?您就直说吧,世子们都快睡着啦。」
杨肃观微笑道:「这还是得请他们说。诸世子,咱们与花剌子模有何干系?你们可知道?」那淑宁见表哥望着自己,便朝儿子耳边说话,那载儆昏昏沉沉,听了几句,便迷迷糊糊地起身,大声道:「花剌子模是中原的友邦!咱们天朝产的丝绸,都得从它那儿走。」
载儆打架带帮手,靠着母亲作弊,这便答了一题。杨肃观道:「徐王世子答得好,还有哪位要说?」问了几声,突听一人道:「载允有本。」众人凝目去看,这孩子却是目光炯炯,臂膀上别了块小小的麻布,不甚起眼。卢云心下一凛,暗道:「这是徽王的儿子?」
那载允遭逢父丧,只是朝廷内忧外患,便压住了徽王的死讯,这孩子自也不能披重孝,只能草草别了块粗麻,聊表哀戚。只见他立在堂中,朗声道:「回杨大人的题,这花剌子模虽与中原无甚往来,却因着一个共同的死敌,与我朝便成了唇亡齿寒之势。」
何大人笑道:「世子啊,这老夫可不懂了,这远在千里的地方,风马牛不相及,哪来什么的共同死敌啊?」正要讥讽几句,马人杰却甚好心,当即附耳提醒:「何大人,蒙古是谁开始西征的?」何大人啊了一声,惊道:「是……是成吉思汗?」
众人心下全明白了,这花剌子模与中国一般,都曾受过蒙古铁蹄的蹂躏。卢云深深吸了口气,多少猜到杨肃观的用意了,果见他微微一笑,道:「世子知我心也,这便请坐吧。」
这载允甚是知书达礼,向众大臣鞠了躬,这才坐了下来,又听杨肃观道:「成吉思汗,在座当是久仰了,此人是蒙古第一代开国大帝,兵威之广,遍及天下,凡我中华、高丽、安南、西域,莫不亡于其手,灭国数十,杀人达百万以上。我今日要说的故事,就是他与花剌子模之间的大战。」
说着手指小胖子,道:「川王世子,请你起身。」那小胖子不知何许人,老是盯着银川,听得此言,便茫然站起,道:「干什么啊?」
杨肃观行下台来,站到那孩子身旁,道:「成吉思汗杀人极多,我现下举个例子,他俘虏塔塔儿部时,一边宣称要收降他们,一边秘密下达车轴斩令……这车轴呢,差不多就是载志这么高吧。」把手放到了小胖子的肩上,当作了尺标,道:「凡塔塔儿部中,只要高于此轮者以上的男子,都得死。」全场闻言变色,那房总管也不禁尖叫一声:「这……这还有人性吗?」
看这载志身形矮小,在场都比他来得高,听得这等大屠杀,众世子都有不安之意。那载志也是吓得飕飕发抖,举手自指:「那……那我呢?也要杀吗?」杨肃观道:「你和车轴一般高矮,可以活命,不过他们会将你充为奴隶。」载志茫然道:「奴隶?那……那要干很多活吗?」
杨肃观道:「当然。生杀之权,从此听凭人意。」载志低声道:「那……那男的都死了,女人呢?」杨肃观道:「你的母亲、你的姊妹,乃至于举族上下之女子,全数都得领受蒙古男人的强暴,从此替他们繁衍种姓。」
「放肆!」载允伸手朝桌上重重一拍,厉声道:「我若生于当时,愿带头请缨,力战至死!」一旁载碁、载懹也大声呼应:「我也要战!」、「我也要!」众世子同仇敌忾,莫不嚷了起来,那淑宁忙附耳去喊儿子:「快说话啊!说你也要打仗。」载儆醒来了,昏昏沉沉间,便大喊道:「打!打!拼命打!」打了半晌,忽然一脸茫然,忙问母妃道:「要打谁啊?」
一片吵嚷中,杨肃观伸手制止了,道:「世子们不必急躁,成吉思汗不必你来招惹,他便要自己来了。我们今夜谈的花剌子模,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全场都静了下来,杨肃观环顾堂下,又道:「大金宣宗年间,相传成吉思汗派遣一商队,前往花剌子模通商,并携带国书,欲结两家之好,其后这支队伍被花剌子模逮捕,将使者尽数处死。相传成吉思汗闻讯,曾奔于高山,号泣达三日三夜之久,从此决定开拔西征,进犯西域。」
陈二辅道:「杨大人,这花剌子模杀蒙古商队,乃是自取其祸,你用进犯这两个字,好似对成吉思汗不公平吧?」杨肃观淡淡地道:「陈大人,成吉思汗何许人也?此人曾杀害自己的义父、义兄、甚且以弓箭射杀自己的幼弟,只为争夺一条鱼。您想他对待挚亲,尚且如此,这般冷血无情之徒,真会在乎商队的区区几条人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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