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3/3页)
要把希望与别人分享。隐藏在纵横交错的皱纹下的善良,使她的脸上还经常会放出一点十六岁的光彩。
“我跟你不一样。”我点着烟说,“我先是右派,后来又成了反革命,我都不知道应该申诉哪一件事好了。你把你的地主帽子平掉了,就万事大吉!你写吧,总有一天会给你搞清楚的!”
我这是真心祝愿她。
“唉,”马老婆子笑着叹了口气。“能搞清楚就好。戴着帽子的日子真难过!”又转向她问道,“咱们写到哪儿啦?一九六三年……”
“等会儿写吧。”她放下笔,向墙上一靠,“有人来了,还不聊一会儿。”
“是呀,是呀。”马老婆子慌忙道歉。“你看,我为了自己的事都晕了头了。你们坐着,我去找点墨水去。”
马老婆子有意避开了。
是个有眼色的老婆子。
但她却不识贫农团长的抬举。
结果……
沙枣花的香味更浓郁了,象雷雨之前那样,从窗户中、从门缝里飘逸进来。在那间小屋,里面的一切都想出去。在这间小屋,外面的一切都想进来。
我问:“你怎么不自己也写个申诉?”
“嘿,无聊!”她落寞地笑笑。“感情上的事,谁能说得清楚?不是我错,就是他错。既然我已经劳改过了,还提它干啥!再说,就是给我平反了,那三年时间能给我找补得回来么?”
我无话可说了。她比我还看得透。
她穿着一件白衬衫。衬衫领口的钮扣敞开着,露出一个三角形的前胸。皮肤仍然是黄白的,不用抚摸就感到它温暖而光滑……我微笑了。
“你应该写申诉。”她说,“你就从右派问题上捯腾起。后面的事,其实都是从第一件事上闹起的。你平反了,没准真跟马老婆子说的那样,还能去教书哩……”
“算了吧,”我摆摆手。“就是因为要从根子上捯腾起,所以现在我才不捯腾。”
“那要等到啥时候呢?”
我把眼睛从那三角形的胸脯上移开,想了想应该怎样回答她。
“你不知道?”她坐起来,“邓小平都平反了哩。”
“哦?”这倒是个让我惊奇而兴奋的消息,怪不得现在写申诉书成风。“是真的吗?”
“当然,人家都出来工作了。”
她白天想告诉我的大概就是这个!
这本来应该是从报纸上、广播上宣传得人人皆知的事情;报纸广播的背后,肯定还有一份份从一位数直到三位数的“红头文件”。但在荒僻的居民点,在一个由风暴无意识地抛来的杂物凑合起来的小村庄,在住在这个小村庄的我眼里,从传播媒介中传来的国家大事,就象一连串象形文字,一连串符号,那是它,而又不是它。需要从那些曲里拐弯的笔划中找到通向它的途径。可是那曲里拐弯的笔划构成了一座真正的米诺斯迷宫,局外人注定是不可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