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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明白,海棠嘴里的“他”指的是谁,他不看她,却格外用心地听她説话。
“他的脑袋上开了那么大一个窟窿……”她的身子略微抖了一下,再也说不下去,湿漉漉的泪眼却定在了罗俊半垂的脸上,眼里不再有害怕的神色,目光却象两道无声的谴责,静静地发出对他的审判。
可是,他始终不抬起头来。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转眼已是清晨,天色却因为阴雨而显得格外昏暗。
罗俊帮她把衣服掖好,布满血丝的眼眸也充满了倦意,转头望了眼窗外,暗自吁出一口气,这场雨来得很及时。
“我们下车。”他的声音不起一丝波澜,目光也迟迟不与海棠的对接,默不作声脱下自己的外套,将海棠兜头裹住,尔后把她小心地抱出车子,找了块平地暂且安置下来。
“在这儿坐着别动。”他嗓音低哑地叮嘱,目光仿似不经意地从海棠的脸上掠过,撞上的却是两道如刀片一般尖锐的光束,他的面颊不禁抽-搐了一下,很快直起腰来。
在密布的细雨中,他回到车边,打开车门,启动车子,缓慢地推着那辆载他们逃亡多日的车往悬崖的方向走。
车子对他们很有用,但同时,也是个危险且招摇的*,如今,他们已经逃进山里,需要的是一个低调隐匿的身份。
所以,这辆车自然无法继续留在手上了。
在失去最终的平衡点后,车子一头栽了下去,悄无声息,向扑入了一个黑暗的梦境。
十来秒之后,深渊处传来冗闷的一声巨响,车子爆炸,转瞬成为碎片。他能想象到崖下的火光,但这场天雨应该可以避免火灾,并消灭一切痕迹。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海棠就坐在不远处的平地上,眼睁睁看着那辆车在瞬间化为乌有。罗俊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如此“专业”,专业得令她胆寒。可是她没有发出惊讶的呼叫,甚至连表情都没有转换一下,相比那一晚的场景,此后的任何细节都无法再令海棠动容。
她把目光转向近前,雨下得如火如荼,在她脚下汪起一潭积水,点点光晕在那层薄薄的水上激情跳跃,她从不知道,雨点是如此快乐的东西,一如过去的她……
出神之际,罗俊高大的身影已经遮挡在她面前,他只穿了一件米灰色的衬衫,全身都被雨浸透,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可以遮风避雨的设施。
他蹲下来,目光与她平视,“雨还要下,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
海棠看了他一眼,罗俊的目光紧凝在她脸上,眸中是没有一丝犹疑的冷静与果断,在这样的眼神里,她突然发现自己适才涌起的忧伤与别扭是多么不合时宜。
此刻的她,是谁?在哪里?在干什么?
这诸多的问题由他眼里无声发出,投射到她心里,象一剂高效的清醒剂,把她强硬催醒了。
无论如何,是罗俊救下了她的命,他们沦落成眼下的情形,不也是因为她?!其实她心里何尝不明白,正因为明白,她才更加痛苦,任何人都可以谴责他的心狠手辣,唯独她不行!
她暂且收起因为早上那个噩梦而始终萦绕在心头的那一缕酸楚与别扭,默默地朝罗俊点了点头。
海棠脸上的柔软令罗俊心头一暖,他缓缓伸出手去,轻柔地替她拂去面颊上的雨水,尽管于事无补,海棠僵硬地保持不动的姿势,任由他在自己脸上爱抚。
雨,果然又大起来。
罗俊果断地转过身去,拍拍自己的背,“来,我背你。”
他的背厚实且温暖,海棠依旧虚弱,不得不把头靠在他肩上,感受着他走路时有节奏感的起伏,象极了小时候躺在摇篮里,母亲推着她慢慢摇晃时的温馨感觉。
有种浮木一样虚晃难辨的复杂滋味从身体的某处袅袅升起,缠绕在她本就矛盾重重的心上……
山路攀爬了许久,雨渐渐止住,道路依旧泥泞,罗俊几次脚下打滑,但他的手从未曾放松过半刻,始终牢牢地托住海棠。有低促的喘息声传入她的耳朵,海棠不忍,手指轻叩罗俊的肩部,“找个地方歇歇吧。”
罗俊站定,把海棠的身子往上抻了抻,以便可以更稳当些,呵呵笑道:“没事,很快就到了。”
海棠用力抿起唇,没再坚持,她的眼眸却不由自主从周围的景致移向罗俊,汗水交织着雨水,汇聚成一串串水珠,从他的发根处沿着脖颈淌下,没入胸襟。他的头发理得那样短,象刷子似的炯炯地杵着,她象着了魔一般,突兀地探手上去轻抚了一下,粗硬的质感。
她突然有些恍惑,仿佛喜欢他还是上辈子的事情……
眼泪一滴滴地坠下去,掉在他的脖子上,又瞬间滑落。
罗俊听到隐忍的抽泣声,感受到她温热的泪水,不禁浑身一震,顿住了脚步。
这是一场没有因由,也不需要解释的恸哭,从最初的啜泣到后来的大放悲声,罗俊没有追问她一个字,尽管他并不十分清楚具体原因,但有一点他很明白,海棠的心理压力实在太大,她需要有个宣泄口来释放,哭泣远比什么都隐藏在心里强。
趴在他背上哭得昏天黑地的海棠,却在这风雨飘摇的陌生之地第一次有了悲凉的身世之感,冥冥世间,她所能依傍的,仅仅是眼前这个曾经令她心仪,如今却想远离的男人。
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蒙昧的心田里,已有不为人知的飘絮悄悄落下,无声无息钻入育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