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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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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第2/3页)

务员、书记、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都说着父亲的话,说得那么流利顺畅,说得那么不假思索,那么理直气壮,好

    像天下再大也只有这么一个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语言。

    窗外人声不断,我起床漱洗。满嘴牙膏泡沫时,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埃及,

    我海子掉了!”

    “海子”,是鞋子,我从小听熟了。“埃及”,父亲当年也这样喊他的母亲吧?

    是哪两个字呢?“娭己”?“爱姐”?“蜀人谓母曰姐”,楚蜀不远吧?

    “有一次,我从学校里回来,跑了两三里的路,下着雪喽,进到屋里来,眼睛

    都花了。你奶奶给我一碗饭,我接过来,想放桌子上去,没有想到哗啦一声饭碗跌

    在地上,破了。

    你奶奶以为我嫌只有米饭没有菜,把饭给甩了。她伤心地哭了,她把自己的饭

    省给我吃……”

    父亲讲这个他不知讲了多少遍的故事,然后叹息:“我对不起你奶奶。”然后

    要沉默很久。

    我们则各做各的事情,这个打破碗的故事不如司马光砸破石缸来得惊险,也不

    如华盛顿砍掉樱桃树来得伟大,实在不怎么样。倒是在我满嘴牙膏泡沫倾听窗外的

    这一刻,突然想到:奇怪,这许多年来父女一场,怎么倒从来不曾问过父亲是否想

    家。

    于是我让哥哥就着录音机坐下,“给爸妈说段话吧!”哥哥两眼望着自己的脚,

    困难地思索着。我在一旁呆坐。是啊、他该说什么呢?问父母这四十年究竟是怎么

    回事?问老天那一列火车为什么走得那么不留余地?

    回到台湾的家,行囊尚未解开,就赶忙将录音带从口袋中掏出——我从不可预

    测的历史学得,有些东西必须贴身携带,譬如兵荒马乱中秘书的孩子,譬如一张仅

    存的情人的照片,譬如一卷无可复制的带着乡音的录音带。

    外面黑夜覆盖着田野,我们聚在温暖的灯下。

    母亲捧着杯热茶,父亲盘腿坐在录音机前,没有人说话。

    极慎重地,我按下键盘。

    哥哥的声音起先犹疑,一会儿之后速度开始加快。

    父亲沉着脸,异常地严肃。我偷觑着——他会哭吗?父亲是个感情冲动的人。

    母亲呢?为了四十年前在衡山火车站的一念之差,她一直在自责,此刻,她在

    回想那一幕吗?

    我用眼角余光窥看着两个老人,有点儿等待又有点儿害怕那眼泪夺眶而出的一

    刻。

    “不对不对,”一言不发的父亲突然伸手关了录音机,转脸问我,“你拿错带

    子了?”

    “没有呀,”我觉得莫名其妙,那分明是哥哥的声音。

    “一定拿错了,”父亲斩钉截铁地,而且显然觉得懊恼,“不然我怎么会听不

    懂?像俄国话嘛:”

    我张口结舌地看着他,只是看着他。

    他没有泪下,他没有大哭,他不曾崩溃,他他他——少小离家老大不回,四十

    年浪迹他乡,他已经听不懂自己儿子的乡音。

    我看着父亲霜白的两鬓,觉得眼睛一阵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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