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3/3页)
门,到处找不到十八个月大、刚会走路的二妹妹——我松手之前,她还在哥哥、张大非他们学生队伍和靠里坐着的伤兵之间摇摇晃晃地走着……。醒来时,看到四周全是熟睡的陌生脸孔。六年之后,在同一条江上,我又流着一种割舍之泪。
黄昏时分,船靠宜宾码头,岷江由北来与长江合流。
鲁巧珍同班的冯家碌是宜宾世家,那一晚,招待我们一行六人饱餐一顿,住在她家。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四川被称为天府之国的富庶与稳定。饭后去市街漫步,且到基督教内地会等地。我所见到的地方士绅宅院和商家行号都有一种世代相传的文化气息,比逃难初期在湖南所见的中国内地文化更多一层自信。
自宜宾再溯江航行的江面又窄了一些,上水船也小了许多。此时正是八月秋沉的时候,江水暴涨激流汹涌,好几次船不进反而稍退,旅客们有人惊呼。我倚在船舨,自以为无人看见,又流下思家之泪,久久不止。我自幼是个弱者,处处需人保护。南开中学离家三里,从没有一天“自由”,填大学联考志愿时,重庆附近的全不填,自以为海阔天空,面对人生可以变得强壮。而如今,仅只沙坪坝三个字即如此可爱,后悔离家,却已太迟。这时鲁巧珍静静来到我身旁说,“刚才一个男生说,你们这个新同学怎么一直哭。像她这个哭法,难怪长江水要涨。”接着又说,“我去年来的时候也哭了一阵子,现在第二年来心里已平静多了。”在她一九四六年毕业前的三年中,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心情、观念契合,无话不谈,也无事不能了解。
2、白塔街女生宿舍
我所记得的大学生活不是从美丽的乐山城开始,而是由女生宿舍开始。
我一生住了将近十年的女生宿舍,八年在战时,两年在胜利后“复员”初期。当时宿舍的设备很简陋,都是晚上九点熄灯,但气氛大不相同。大学宿舍当然比校自由,在熄灯以前可以自由出入。乐山自塔街的女生宿舍被称为“白宫”,是一幢木造四层楼建筑,原是教会为训练内地传教士而建的,所以勉强可以容纳百人住宿,自成院落也相当安全。因在战时无力修缮,已颇老旧,既不白也非“宫”,但比借住在寺庙或祠堂的六处男生宿舍好很多,大约因为座落在白塔街而得名吧(我也始终未见白塔)。
唯一的舍监是朱君允女士,她的作风与南开那位无时不在的严师王文田完全不同,很少管我们,连露面都不多。我那时以为她是名剧作家熊佛西的太太,而且离了婚,大约应该是孤高神秘的女子,不必“涉入凡尘”,管些衣食住行的琐事。在我记忆中,管我们生活的只有坐在宿舍进门的工友老姚(据说男生称他姚老爹或姚大帅)。今日想来,他岂止是那每天晚上准时拿把大铁钥匙锁大门。放下木门栓的铁面无私的小老头;他里里外外什么都管,一切都了如指掌。那一百多个女生的资料全在他的脑袋里,简直是莎士比亚喜剧里的厉害人物。他长得甚矮,头顶差不多全秃了,我不记得看过他的头发,成年穿一件黑灰色棉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