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3/3页)
它们集体穿越灌木丛林,被铃铛刺、棘棘棵、铁爪扒勾住的那一团团绒毛.
那天,天放又咯血了.一到春天,风里一带上青草的腥和花粉的香,他总要咯血.大口大口往外吐.半盆半盆地往外端.头一年春天,医生们就断定他过不了今年春天.他不信.他说,听蝼蝼叫唤,还不种地了哩.他说他得活下去,活到此案结束.现目今只有一个人能证明大来无罪.大来与抢枪事件不相干.这人就是他.
又过了一段日子,本来已松弛下来的形势突然又紧张起来,传说上头有话,不管怎么样,也得有人为那几十条人命顶罪.肖天放手里既然拿着零七连的名单、地图,这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可以结案.这消息传来不久,提审肖大来的合议庭工作人员中间,果然出现不少陌生面孔.口气越发生硬.过去同情肖大来的一些看守也躲着他了.有人偷偷告诉他:"你这案子可能要移交省公检法军管会去办了."有人看到迺发五几次走近拘押肖大来的看守所,但又几次退了回来.那几天里,他的白发骤然增多,那咳嗽似的笑声也从他胸膛里隐匿.他无数次地带人从大裂谷里走.用水泥浆重晶粉灌填谷里每一条裂缝.把喷枪深深地插进去.日夜开动高压泵机.他倾听水泥凝固裂缝的声音.他每一个手指都让水泥灰浆腐蚀出血口子.他的头发、脸面、脚背腿弯处都流淌水泥灰浆和血水.他到军法处,希望他们在荒原面前,不要过于计较人的错处.但没人听他.因为那会儿,他还没正式上任.
大来不说话,把两手高高举起,扶住墙.这一向,他老是这样,喜欢扶住墙,低头默坐或默站,不知在追忆什么或深思什么.有时,解开衬衣扣子,把光肚子贴在潮湿冰凉的地砖上,歇息.他总在写信,一封又一封,有时写到天明时分.都整整齐齐地压在褥单底下.这一段,只有苏丛被允许来看过他一次.她是以大夫的身份来替他看伤的.因为他身上,总是莫名其妙地有许多叫人无法理解的擦伤.有几天,从拘禁他的看守所方向,传来大潮般的哄闹声.总有人在传,在那看守所里发现了一条粗得跟水桶不相上下的黑蛇.有好几次他们说已经把它堵在中间那个屋里,门窗都封了起来.四处的墙头上都燃起了火把.出动消防队员和长把的消防斧.从酒厂搬来成桶的烈性散酒.他们准备捉一条醉蛇.但始终没能捉住.他们曾去问过肖大来.肖大来只是怔怔地看看他们,并不回答.他们要走近他,他就竖直了身子,晃动几下,炯炯地盯着他们.他们于是慌慌地退出.
那天,看守们告诉大来,很快将把他移送更高一级的公检法审理.看守们便看见两颗黄浊的冰凉的泪珠,颤颤地亮亮地从他闭起的眼角溢出.看守们交给大来一封苏丛寄给他的信.大来便把这些日子来写的所有的信都托他们寄走,并退下手腕上的那只半钢手表,作邮费.看守们年龄跟大来差不了多少,都是农场的子弟.他们同情大来.等他们寄完信回来,便发现大来不见了.起初以为他躺下了,没太在意.后来又听见那惊心动魄的啪嗒声,有东西在拼命甩打,忙从号门上的窥探窗眼儿里往里瞧,看不见人,床上被窝乱着.一张板凳翻倒在地.屋里黑沉沉弥漫着一股灰暗的潮湿的带有浓重腥味的雾.四处都在响着那种巨物游动的声音,甚至还能听到呼呼作响的喘息声.那声音渐向门口逼近.他们紧张得不敢出气.后来那瞬间发生的事,他们便都怎么也说不清了.有的说,他看见一条亮闪闪的黑影,啪地向窥探孔砸来.那柔软坚韧的圆筒状,他可以肯定是一条大得惊人的尾巴.但有人说,那是人的身躯,是挥动的手臂.是大来那厚实的脊背.有人说还看到他那一头黑亮的头发.有人说,他看见黑雾中有发亮的一对小眼睛.还有人说的确看到了泪珠.甚至有人说那是肖大来求告的眼神.当他们找齐了更多的人,打着手电,屋里除了那腥湿的雾以外,既不见大来,也没见什么"大蛇".但有人突然叫了一声:"它在梁上盘着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