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3/3页)
义上讲,说我是花了二十几年的心血才写出了《芙蓉镇》,也不为过分.
不少读者对《芙蓉镇》的结构感兴趣,问这种"不中不西、不土不洋"的写法是怎么得来的.我觉得结构应服务于生活内容.内容是足,形式是履.足履不适是不便行走的.既不能削足适履,也不宜光了脚板走路.人类已经进入了现代化社会.科学文明的突飞猛进,加快了人类生活的速度与节奏.人们越来越讲求效率与色彩.假若我们的文学作品还停留或效仿十七、八世纪西方文学的那种缓慢的节奏、细致入微的刻画,今天的读者(特别是中青年读者)是会不耐烦的了.而且,我国古典文学作品中,故事发展的节奏和速度都是较快的,读者也读着痛快习惯.
前面已经说过,《芙蓉镇》最初发端于一个寡妇平反昭雪的故事.那些年我一直没有写它,是考虑到如果单纯写成一个妇女的命运遭际,这种作品古往今来已是屡见不鲜了,早就落套了.直到去年夏天,我才终于产生了这样一种设想:即以某小山镇的青石板街为中心场地,把这个寡妇的故事穿插进一组人物当中去,并由这些人物组成一个小社会,写他们在四个不同年代里的各自表演,悲欢离合,透过小社会来写大社会,来写整个走动着的大的时代.有了这个总体构思,我暗自高兴了许久,觉得这部习作日后写出来,起码在大的结构上不会落套.于是,我进一步具体设计,决定写四个年代(一九六三年、一九六四年、一九六九年、一九七九年),每一年代成一章,每一章写七节,每一节都集中写一个人物的表演.四章共二十八节.每一节、每个人物之间必须紧密而自然地互相连结,犬齿交错,经纬编织.
当然,这种结构也许是一次艺术上的铤而走险.它首先要求我必须调动自己二、三十年来的全部的乡镇生活积蓄,必须灌注进自己的生活激情,压缩进大量的生活内容.同时,对我驾驭语言文字的能力,也是一次新的考验.时间跨度大,叙述必然多.我觉得叙述是小说写作——特别是中长篇小说写作的主要手段,叙述最能体现一个作家的语言风格和文字功力.我读小说就特别喜欢巴尔扎克作品中的浮雕式的叙述,自己写小说时也常常津津乐道于叙述.
《芙蓉镇》在今年年初发表后,有段时间我颇担心读者能否习惯这种"土洋结合"的情节结构,以及整块整块的叙述文字.但是不久后,读者的热情来信消除了我的这种担心,大都说"一口气读了下去".当然也有些不同的看法,比方一位关心我的老
作家基本肯定之余,指出我把素材浪费了,本来可以写成好几部作品的生活,都压缩进十几万字的篇幅里去了.还有,前些时一位文学评论家转告我,《人才》杂志有位同志全家人都看了《芙蓉镇》,十分喜欢,却又说"这位作家在这部作品里,大约是把他的生活都写尽了".
还有些读者来信说,《芙蓉镇》就像是他们家乡的小镇,里边的几个主要人物,如胡玉音、秦书田、谷燕山、黎满庚、王秋赦、李国香等,他们都很熟悉,都像是做过邻居、当过街坊似的……今年四月里的一天,我正在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客房里修订书稿,忽然闯进来一个中年汉子,自报姓名,说是内蒙古草原上的一位中学教员.他说,"老古同志,我就是你写的那个秦书田……我因一本历史小说稿,'文革'中被揪斗个没完没了,坐过班房,还被罚扫了整整六年街道……"说着,他泪水盈眶,泣不成声.我也眼睛发辣,深深地被这位内蒙草原上的"秦书田"的真挚感情所打动.
《芙蓉镇》里所写的几个主要人物,都有生活原型,有的还分别有好几个生活原型.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一位从事当代文学研究的同志曾经向我转达过这样一个问题,谷燕山是《芙蓉镇》里老干部的正面形象,是个令人同情、受人敬重的老好人,是否过分强调了他作为"普通人"的一面?